玄慈垂下眼眸,久久未曾言语。
玄苦等不到他说话,便道:“师兄,那人到底是何等身份,你为何不肯告知峰儿和他姐姐?”
玄慈长叹一声,才抬头看向萧峰和月月道:“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居住在姑苏燕子坞参合庄的慕容氏?”
萧峰点头道:“萧某听闻,近年来在江湖上闯出头角的慕容复似乎就出自姑苏慕容家。”
慕容复形容俊美,风雅多姿,翩翩公子,英气勃发,他的武功甚是高明,在江湖上隐隐有与萧峰并列之意。
萧峰本来对此人颇有几分好奇,只是他还未来得及与这位慕容家的佳公子相见,就被月月寻上了门。
复杂的身世、隐藏的血仇占据了萧峰所有的心神,他哪里还有闲工夫关心什么慕容复。
玄慈颌首道:“当年传讯与老衲的正是慕容复的父亲,已故的慕容博老先生。”
萧峰初听慕容博已故,不由怔愣。慕容博已不在人世,他又该去何处求证当年之事?
“慕容?这好像不是汉人的姓氏。”坐在萧峰身旁的月月提出自己的想法。
玄慈解释道:“慕容家祖上是鲜卑族,后因山河更替,最终迁徙至姑苏定居。”
“既然他也不是汉人,你为什么就这么相信他的话?”月月对此表示不解。
玄慈赧然道:“老衲与慕容老先生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他的为人品行是毋庸置疑的好。由他辛苦送来的消息,当年的老衲没有丝毫怀疑,自是全然相信。”
[嘀,宿主你要的信息查到了。]玄慈说话之时,系统同时音传入月月耳中。
系统查询的资料来源于月月在这个世界购置的书籍,通过查找“慕容”、“燕子坞”、“参合庄”等关键词,月月所需要的资料的尽数浮现在她眼前。
月月看着系统查出来的资料,只觉得自己花的这30积分甚是值得。
“燕子坞,指代当年的燕国;参合庄,意图用此庄名警醒后人牢记参合陂被北魏的拓跋珪坑杀的四万多燕军①,”月月整合了系统给出来的资料道,“如无意外,方丈您口中的慕容博老先生,应该就是百年前燕国皇族的后裔。能以这等惨痛败绩命名自己居所,想来慕容家复国之心未死。”
寥寥线索,月月竟能凭此分析出慕容家来历,在场的另外三位不修文史的江湖中人不由为她的博闻强识侧目。
月月眨眨眼睛,她又不能将自己身怀系统这个作弊器一事泄露与他们听,便开口征询
他们的意见:“你们觉得我分析的可有几分道理?”
“阿弥陀佛,萧施主所言甚是。”玄苦第一个出声。
玄慈一脸惭愧道:“是老衲以亲疏辨是非,未经调查便亲信他人,当年才会铸成大错。萧月施主,你的问题老衲已答,还请动手吧!”
月月和萧峰听后却是一动未动。
虽然萧峰在此之前并未与玄苦通气,但不影响玄苦此时已然瞧出萧氏姐弟并未杀死玄慈之意。
如此一来,玄苦也放下心神,静看他们施为。
“如无意外,在此之前汪帮主定已将我弟弟的猜测告知于方丈。如今已过月余,不知您如今可有什么进展?”对于萧家人而言,直接要玄慈性命性价比太低,他们此来就没打算取他性命。
活着的玄慈远比死了的玄慈用处多,他们不信作为少林方丈的他在得知雁门关一役另有隐情后会半点没有作为。
玄慈闻言一怔:“收到汪帮主来信后,老衲的确对姑苏慕容氏进行过调查,可惜并没有什么有用的讯息。”
他看向萧峰道:“萧峰施主,整个江湖论起消息灵通,无人能与丐帮相较。你作为丐帮帮主时可曾经过江湖上有人说过一句慕容复不好的话来?”
萧峰摇头:“萧某不曾听闻。此人自入江湖以来,行的都是义举,何人会对此置喙?”
玄慈叹道:“他们慕容家行事向来如此,寻不到任何问题,老衲难道要专门寻到慕容复施主面前,责问他亡父行事?”
这自然是大大的不妥!
玄慈所言没有任何问题,但这并不影响月月对他很是失望:“方丈大师,二十五年前你们被慕容博耍得团团转,二十五年过去了你拿他儿子还是没辙。”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已将“你真没用”写在脸上。
玄慈无言以对,他如何不知此事的落脚点在慕容氏身上?可是知道和能查到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
出于对慕容博的信重,玄慈在收到汪剑通书信之前,从未对他有过一丝一毫地怀疑。
雁门关一役后,玄慈惊觉消息有误,急急从关外赶至姑苏燕子坞,心里也是认定慕容博亦是被人欺骗,前去拜访也是想问一问他从哪里得来的假消息,并不觉得这一切会是他的阴谋。
可惜当时慕容博并不在家,参合庄内只有慕容博的妻子王氏留守。玄慈只能遗憾离去。
后来他又专门遣少林弟子延请慕容博前往少林寺一叙,但那几位少林弟子带回来的却是慕容博已经故去的消息。
彼时参合庄中只剩慕容博的夫人王氏带着幼子慕容复生活,玄慈再无从慕容氏口中得知雁门关一役相关情况的机会。
从前他只觉得自己未曾拥有与慕容博再次相见的机会是命运的捉弄。
如今月月在他面前专门点到慕容氏或许有复兴百年前灭国的燕国之妄想,他才意识到他所认为的巧合极有可能是慕容博故意为之。
只不过这一切猜测未曾寻到证据,不能作为给慕容博定罪的凭据。
雁门关一役是否是慕容博之错还需打个问号,但是他之错却是实打实的。
二十五年转瞬即逝,玄慈心中的愧疚叠成厚厚一堆,其中种种却无人可以述说。
他自知自己该死,但是作为少林方丈的他绝无自己的可能,这些年只能带着长久的歉疚活着。
今日见到萧峰和月月一同来此,玄慈没有任何恐惧,他的心甚至因为常年压在胸口的巨石即将被搬开而产生期待。哪怕巨石被搬开的代价是死亡,他也心甘情愿。
“两位萧施主,请恕老衲无能,还请动手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吧。”玄慈第三次提出赴死的请求,此时月月和萧峰都已相信他愿意以死赎罪的决心。
“方丈大师,我们不要你的命,”月月吐露他们一家早就商量好的决定,“我们家变成现在这般,你就是死了,又能时光倒流吗?”
“萧月施主打算如何惩处老衲?还请直言相告。”得知不用去死,玄慈一时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悲,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探究自己情绪的时候。
月月对着玄慈伸出四根手指:“因你当年未经求证,错信慕容博,使得我们一家遭受生离死别,此错大师你是认还是不认?”
“阿弥陀佛,”玄慈双手合十,“此错老衲一直都是认的。”
“我们家一共四人,你需得应我四个要求。”月月向玄慈伸出四根手指,露出今日见他的最终目的。
玄慈凝视着月月的四根细长手指,沉默片刻,才道:“两位施主有何要求尽管提,别说四个要求,便是四十个、四百个,老衲也会尽力做到。只是此事乃是老衲一人之错,还望二位提出的要求不要殃及宋国百姓和少林,亦不要违背江湖道义。”
“这是自然,”月月回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绝不会牵连与此事无关之人。更不会看到谁是宋国汉人,亦或是出身少林寺就觉得他定是个坏种。”
月月的意有所指极为明显,她指的就是当初玄慈在汪剑通准备让萧峰继任丐帮帮主之位时,还专门写信劝阻一事。
玄慈只得沉默,他如何不知月月嘲讽的就是他?
但如果再发生一遍同样的事,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行为。
月月也没指望玄慈回应,她用手肘碰碰萧峰的手臂,说到:“第一个要求你来提吧。”
玄慈因充满悔意而低下头颅,他头顶的戒点香疤在莹莹烛火中格外清晰。萧峰瞧着他这副甘心认罪的模样,反倒觉得没什么意思。
“既然方丈大师可以确信二十五年前会在雁门关外埋伏我们一家是因为消息有误。那么萧某的要求便是请您将当年的一切调查清楚。这一次,请别再说因为没查出什么结果。萧某下次再听到您提起这件事,希望听到的是关于此事的所有真相。”
他提的这个要求本就是玄慈应当要做的事情,玄慈听后自是一口应下,并道:“萧峰施主,你的要求提的太过简单,不知你可还有其他需要老衲做的事?”
萧峰摇头道:“方丈大师做好这一件事,于萧某而言便已足够。”
一旁的玄苦听到这里,看向萧峰的目光里既有感激,又有心疼,他知道萧峰小时候的心智就远比其他同龄的小和尚成熟,为人也更加懂事。
他接受玄慈的嘱托前往乔家帮助萧峰,本是当作应下玄慈的一件小事去做,收徒并不在玄慈的嘱托范围内,纯粹是他出于对萧峰的喜爱,自己做出的决定。
有些人觉得一个孩子比同龄人成熟,那么他就失去了幼稚的资格,平日里对同伴多担待也就成了他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这个观念在玄苦这里并不成立,萧峰的成熟与懂事,只会加深他对他的喜爱,让他忍不住给予他更多。
“方丈大师请不要着急,”萧峰身边等着继续提要求的月月笑道,“我们这还有三个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