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无法保证自己告诉萧峰的是他想要的答案,她只能将事实说与他听。
“爹爹那日确实对一个少林派的僧人手下留了情,他就是少林派现在的方丈玄慈。”
萧峰听后陡然松了口气,只要那个人不是他的师父玄苦大师,是谁都可以。
“想来他会收我为徒,也是受了玄慈的委托。”萧峰满脸苦涩道。
他发现自己目前拥有的全部幸运都来自仇人有意为之的弥补。这种幸运还能称之为幸运吗?
月月没有接萧峰的话。
当萧远山将目前还存活于世的仇人名单告知她后,她就将他们调查了个遍。尤其对玄慈的调查最为详尽。
毕竟只有他仍然坐在方丈之位,是一派之长,是拥有实权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且不说其他江湖人士,至少少林派的僧人会全部出动的。
当年他会因为愧疚和心软留下萧峰一命,却不代表当他得知萧远山还存活于世,会选择放过他。
所以月月不仅调查了玄慈,还调查了少林派现有的高手们。
玄苦、玄难、玄寂、玄痛、玄渡、玄因、玄止、玄生等八位高僧,她全都了解了个遍。
玄苦喜静,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禅房里打坐念经、研习武功。除非有不得不外出的事,否则他是绝对不会踏出少林寺半步的。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与一个住在少室山脚下的农家少年意外相遇,并收他为徒,每天入夜后亲自到乔家教授他武艺呢?
“枉我还以为是我天资聪颖,他惜我这块良材,才每日奔波呢。”萧峰自嘲地笑了。
萧峰对玄苦自然是一点怨恨都无,玄苦教他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绝无半点藏私,甚至连只有少林派的出家弟子才能学习的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擒龙功都教给了他。
“你说,师父他知道我的身世吗?”萧峰问月月道。
萧峰其实无所谓玄苦知道还是不知道,他只是想听听月月的答案。
他的胸腔被一堆带有不同情绪的稻草塞得满满的,让他找不到可以呼吸一下的空隙。
和月月说说话,反而能排解一点他的抑郁。
“我觉得他不知道,”月月给出自己的猜测,“其实除了这件事的亲历者,江湖上应该没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了。”
“你为何会这样说?”萧峰问道。
月月问他:“丐帮作为整个江湖消息最灵通的门派,你听说过二十五年前发生在雁门关外的事吗?就算是风声也行。”
萧峰皱着眉回忆许久,最终摇头道:“我从未听说过。”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已在丐帮帮主之位坐了两年,你觉得现在的丐帮能有什么消息能瞒住你吗?”月月又问。
萧峰道:“自然是没有的。”
“若是没有人特意堵住你接收消息的耳目,那就只能说明确实没有人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他们都将这段过去埋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月月肯定道,“人们往往只会因为自己犯下的错产生真正的悔意,在听闻别人的错处时又会觉得,自己根本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因为不是自己犯的错,他们极容易就将这一切传播出去了。”
“不论是汪剑通还是玄慈,他们都是嘴很严的人。所以玄慈定不会将这段有碍他以往形象的错误告诉他的师弟玄苦大师。毕竟多一个人知道秘密,秘密就多了一分被泄露的风险。”月月最后总结道。
萧峰望着说了一大堆话,为自己分析情况的月月,心中一暖,笑道:“谢谢你,姐姐。”
月月“咦”了一声,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告诉萧峰他的身世有一段时日了,但刚才他才是第一次叫她姐姐。
萧峰别过头,不理月月的问话,指着依稀可见的山道:“你不是说妈妈就在山崖下的深谷之中吗?我想去看看她。”
“不只是她,我们的爹也在。”月月补充道。
萧峰听后笑道:“我们一家四口团聚,岂不是最大的好事?”
“你做好见他们的准备了吗?”月月没有欣然应下,而是抛给萧峰一个问题。
萧峰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当然!见自己的亲生爹娘,难道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是不需要,”月月也承认这一点,“但是以爹爹的性格,他既与你相认,定不会让你立刻就出谷的。别的倒不打紧,丐帮能长时间没有你这个帮主坐镇吗?”
萧远山深恶有玄慈和汪剑通存在的少林派和丐帮。这些年一直躲在少林寺藏经阁学习少林派武功的他,从未伤害过少林派和丐帮的人。但若有能让这两个门派不痛快的事情发生,他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毫无疑问,萧峰长久的没有音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丐帮。萧远山乐得看到此种情况发生。
而且他的理由光明正大。
“你一个契丹人,操心汉人的帮派做甚?若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看他们会不会还认你当帮主?”月月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到萧远山的说辞。
萧峰听到月月的话后身体一震,自他确定自己是契丹人以来,他就在心中放弃了丐帮帮主之位,平日里自然不会多想丐帮的事。今日若不是月月特意提醒,他也不会分神关注丐帮的情况。
汪帮主有负于他们一家,但是丐帮的其他长老、弟子没有。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人问题,而将一帮大计抛之脑后。
不论如何,他都该去一次丐帮总舵,辞去帮主之位,并退出丐帮才是。
如此之后,他便可安心与家人团聚,不问其他。
萧峰一点都不想做契丹人,但他也知道自己做不了汉人。隐居山林,或者草原放牧,才是他这辈子应该有的生活吧。
月月听萧峰说他决定离开丐帮后,心情很好地向他提议:“你若是不嫌丢脸的话,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辞去帮主之位不会受太多阻拦。”
*
“峰儿,你说你是怎么了?”汪剑通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脸色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萧峰关心道。
萧峰眉头紧锁地望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了许久才苦笑着回答:“师父,您没有听错,我已经没有武功了。”
“怎会如此,”汪剑通震怒道,“你这次出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峰凝注着汪剑通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眼中的焦急、愤怒、关心统统都是真的。
只是萧峰分不清,汪剑通眼中流露出这些情绪,究竟是关心他萧峰这个人,还是因为丐帮痛失了一个强大的战力,自己失去了精心培养的继任者。
“我收到消息,辽狗与星宿派的丁春秋有勾结,准备用毒摧毁中原武功的有生势力,便亲自前去一探究竟。”萧峰对汪剑通说的,是他与月月讨论后的说辞。
“丁春秋不愧是用毒高手,我和他虽然能打个平手,但是棋差一招,与他对掌时中了他的化功大法……”萧峰说到这里,语气也变得消沉,盯着已经恢复成原本颜色的手掌发愣。
要知在不久之前,他的手掌还是乌黑一片。
“我在往回赶的时候有幸碰上了一位神医,她为我解了化功大法的毒,但是我被化去的内力,却再也找不回来了。”萧峰继续说着他和月月编造的他这段时日的经历。
“这该如何是好?”汪剑通抱着萧峰的右手,皱紧眉头,语气中充满对萧峰的惋惜,“那些内力都是你这些年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呀!”
“师父,乔峰已无武功,自知没有能力带领丐帮,特来向您辞去丐帮帮主之位。”萧峰站到汪剑通面前,对他抱拳弯腰,说出自己此来的最终目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汪剑通拍着床板道,“你是为了丐帮、为了中原武林、为了咱们大宋才失去的内力,怎能因为你没有内力,无法施展武功,就让你卸任帮主之位呢!”
“丐帮怎能有一位没有武功的帮主呢?”萧峰再次抱拳弯腰,“还请您同意徒儿的请辞。偌大的丐帮,能力远超乔峰的人比比皆是,只是乔峰三年前有幸坐上了帮主之位罢了。若是其他弟兄担任帮主,定是比乔峰做的更好!”
汪剑通将萧峰拉起来,与他视线相对:“你刚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句句属实。”
“若是我们选了新的帮主替代你,你也不会心生怨怼?”
“当然不会。”
“之后做一名普通的帮众,你是否能如往日般对丐帮尽心尽力、死而后已?”
“我……”
汪剑通见萧峰竟对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有些迟疑,不由锁紧眉头,问道:“你不是说不会心生怨怼吗?”
萧峰大声道:“师父,我既然说了不会,自然是不会。无论我处于何种身份,我都是希望丐帮会越来越好的!”
“那你为何迟疑?”汪剑通问道。
“没有人在中了化功大法之后还能重新练功,”萧峰叹息道,“我已是没了用处的人,只愿隐居山林,与世隔绝。”
“你在说什么胡话!”汪剑通怒道,“现在宋国式微,北有契丹、西北有西夏、西有吐蕃,身为丐帮中人岂能因为这点小挫折就退缩!你可还记得你去年生辰我送你的那把折扇?’”
“记得……”萧峰语气艰涩。
“现在把折扇上我提给你的诗背给我听!”汪剑通命令道。
“是……”
萧峰一字一句背出全诗,越背身上出的汗就越多,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他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