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对丐帮帮主之位并没有多么在意。
虽然在大多数人眼中,江湖第一大帮丐帮的帮主之位是多么令人向往,他们宁可隐藏一切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只为长期拥有这个位置。如果有人非要试图揭露他们本想永远隐瞒的事,他们会选择解决揭露真相的人。
听了月月的答案后,萧峰只是点头肯定她的话:“是,这帮主之位,我的确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上多出一抹忧虑。不是因为他将要失去帮主之位,而是因为丐帮虽人数众多,他却想不出这其中有哪个人拥有能继承帮主之位的能力。
“你在烦恼什么?”月月预测到了萧峰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想到他会忧虑。
萧峰听见月月的问题,将自己的思绪从忧虑中抽离,把目光投注到月月的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月月样貌。
既然狼首刺青的确是萧氏部族男子统一的刺青,他的契丹血脉便确定无疑。
那么月月第一次见他时说的第一句话,会不会也是真的呢?
她的他的姐姐,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你真的是我的姐姐吗?”萧峰忍不住向月月确认。
月月对他翻了个白眼:“我若不是你姐姐,我何必陪你跑这一遭,只为消除你的怀疑?”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寻我?”萧峰问道。
若是月月在三年前找到他,他也不至于此时此刻为了丐帮下一任帮主定谁而忧虑。他压根就不会接帮主之位!
“爹娘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来寻我?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会流落到登封?”萧峰又问道。
他顿了顿,将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的问题问出:“你说我师父收我为徒、选我做帮主是因为他对我有天大的愧疚,这愧疚指的究竟是什么?”
萧峰一股脑地将心中的问题完全吐露干净,等着说要给他解惑的月月为他解答。
谁知月月却道:“早些休息吧,你听了今晚一定睡不着。很可能后面很多日子也都睡不着。”
“你不说我更睡不着。”萧峰却道。
月月没有搭理他,闭上眼睛躺在帐篷的角落陷入沉睡。
萧峰瞪着将帐篷分隔成两部分的帷幕,心中充满了对话说一半就闭口不谈的月月的不满。
他既知月月是他亲姐,自然做不来冲到帷幕后将她拽起来,强制性要求她将自己所有的疑问解答的行为。
萧峰怀着满肚子的疑问,在月月均匀的呼吸中不自觉陷入沉睡。
*
在这小小的萧氏部族住了两日,月月和萧峰便与热情好客的族人道别,踏上返回宋国之路。
“就这么回去吗?”萧峰忍不住问道。
经过两日的挣扎,萧峰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个是自己姐姐的事实。
哦,还是一个挂说半截,其他时间像个锯嘴葫芦一般的姐姐。
月月道:“不然呢,你能一直将丐帮抛下不管吗?”
萧峰满嘴苦涩道:“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丐帮的帮主。”
骑马走在他前面的月月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没资格?你继任帮主的时候又不知道你是契丹人,知道你是契丹人的人都没发声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峰听见她这样说心里直打鼓,他意识到月月终于准备吐露一些事情了。
“两日前,你问我的那些问题,我现在都可以告诉你答案了。”来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不用怕萧峰突然发疯伤人的月月说道。
“你的师父、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就是造成你流落登封、爹娘不能亲自前来寻你、我们一家四分五裂的原因之一,”月月毫不客气地揭露真相,“你不是问过我,在雁门关外的那座山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吗?我在那里提出的假设,二十五年前都真实发生过,那群倒霉的契丹人,就是我们一家!”
“二十五年前秋,我们一家准备从雁门关进入宋国给外公过寿。结果就在那里遭到了不知从哪里得到假消息的二十一名宋国江湖人士的伏击。先行一步的十九名家将全部死于他们手中,爹爹、妈妈带着你我走在后面,不知前面发生的情况,等走到设伏之地时,也遭遇了他们的偷袭。”
月月指指自己瘪进去的后脑勺道:“有个拿镔铁棍的对着我的后脑就是一棍,直接将我打到了山崖边。”
“你还是记得之前在雁门关外,我差点掉进深谷的位置吗?”月月问道。
“记得。”
“当年也是在同样的位置,伏击我们的人中有个人的武器是一把长刀,他见我还有口气,便提刀准备补上一刀。妈妈冲上去为我挡了那一刀,结果我和她,还有被她抱在怀里的你一起坠入深谷。”每每回想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目睹的一切,月月还是觉得难受。
“可是我并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啊。”萧峰不解道。
“因为妈妈在坠落途中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放到了山壁的突起处。这是我亲眼所见,做不得一点假,”月月向萧峰保证,“爹爹杀死了那些埋伏我们的人,在山壁上留下绝笔,也从同一个地方跳了下来。他见到了躺在突起处的你,便用力将你抛回了山崖之上。”
“我师父就是其中一个幸存者,他看见我被抛了回来,没有杀了我,而是留了我一条性命,将我送到了少室山脚下的一户农家,这户农家便是我的养父母乔三槐夫妇。是吗?”后面发生的事情,不用月月说,萧峰便已猜到。
“是。”
“你是随我们的妈妈一起坠入深谷的,却能知道后面发生的事,说明你在之后见到了我们的爹爹……”
萧峰的脉搏在极速跳动,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然而他的大脑却格外冷静地根据月月所言分析当年发生的事情,整个人分解成毫不相干的两部分。
他盯着月月的脸,回忆她说起这些往事的神情。其中有愤怒、有痛苦、有仇恨、有种种情绪,唯独没有钻心剜骨的悲伤。
“我们的爹娘还活着吗?”萧峰虽然是在提问,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都还活着。”既然已经决定将一切告诉萧峰,月月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卖关子。
萧峰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听月月道:“不过你想和妈妈说说话是不能了,她至今还被冰封在深谷的寒潭中。”
“为何会如此?”萧峰忙问道。
他想不通周羲娘为何会被冰封,月月也想不通他为何会觉得周羲娘能和正常人一般生活。
“一个一点武功都不会,整个人几乎要被长刀从后背劈成两半,又从高处坠入深谷的女子,她在掉到谷底的那刻没有立刻断气,已是足够命大了。你还想要求她什么呢?”月月问萧峰道。
萧峰听闻生母的惨状,登时红了眼眶。他没有忘记月月刚才说过,她受了刀伤之后,仍然拼尽全力给自己找了一条生路。
一直以来,萧峰都觉得自己是个极为幸运的人。虽然他遇到的困难并不少,但他总能逢凶化吉,过得比遇到困难前更好。
他觉得拥有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乔三槐夫妇)是幸运,七岁遇上他的第一位恩师少林派玄苦大师是幸运,十六岁遇上引导他走上正途的恩师丐帮帮主汪剑通是幸运。
然而他真正的幸运,是拥有一对用生命最后的力量接力托举,将他抛回山崖之上,为他争取活命机会的亲生父母。
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能够活下来,他们真的是在生命的最后还在为他考虑。
“我和妈妈掉到深谷后,遇到一位好心的奇人,在他的帮助下,妈妈才不至于当场死去。只不过我的能力有限,努力了这么些年,也没能使她苏醒。”月月说到这里,整个人的气场也有些消沉。
春生长老说为周羲娘传功五到十次她就会苏醒。但到底是五次还是十次谁都说不准。
如果是传功五次便可苏醒,那么只要再传功一次便可。如果是十次呢?那真的还有好久好久。
月月虽然可以用北冥神功吸收他人内力为己用,但吸收来的内力并不能直接使用,还需要她运转不老长春功将其变成自己的内力,才能传给周羲娘。
欲速则不达,这些事都得慢慢来,一点都急不得。
月月并不是那种遇到什么困难都压在心底,自己一力承担的人。使周羲娘苏醒的困难之处,她完全没有对萧峰隐瞒,直接告知于他。
萧峰听后眼中的光亮暗淡了许多,沉默良久才道:“那我们的爹呢?”
“因为坠崖的途中出现偏差,爹爹并没有遇到我和妈妈,他拖着重伤之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们的“遗体”,想到你还活着,便四处探寻那几个还活着的人的行踪。直到你七岁那年,他才找到你。”月月答道。
“既然他在十九年前就找到我,为什么不将我带走?”萧峰垂着眼眸,声音干涩。
“那时你不知自己身世,在乔大伯和乔大娘身边过着快乐的生活,他怎么舍得将你带走?”月月道,“何况他伤势未愈,如何能在少林派眼皮底下将你带走?在雁门关外埋伏的那群人的武功虽高,又岂能与创派几百年、底蕴深厚的少林派相较?他不怕死,但他怕连累到你啊。”
萧峰沉默,他知道父母的种种做法,都是出自于对他的爱。
虽然自他周岁后,他的亲生父母便不曾参与他的生活,但他们对他的爱一直持续,从未断绝。
萧峰觉得眼睛有些酸,他闭上眼睛,试图阻止眼泪流出。
“既然我被送到少室山脚下,想来雁门关一役的幸存者还有少林派的人,”萧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那个是谁吗?”
他睁开双眼,凝注着月月的眼睛,等待她的回答。
被真相冲击得恍惚的萧峰,从月月口中已经听到了无数他不想听到的答案。他只祈求月月这次的答案,不是他想的那一个。
如今的他,只有这一个卑微的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