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和他早在你周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月月否定了萧峰的说法，一句话将他和汪剑通的第一次见面提前了十五年。
“不可能,”萧峰立刻道,“我与师父相遇时的情形,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猛然间见到良才的欣喜，若他早知自己存在,必然清楚自己的天赋。既然如此，他为何要等到自己十六岁才收徒？
“你觉得你习武的天赋如何？”月月没有在他们师徒相遇的时间点上和萧峰争论,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乔某习武的天资自然是好的。”在习武这件事上，萧峰有足够的资本自傲。
“是绝非一般的好,”月月接道,“丐帮作为江湖第一大帮,人数远超江湖各帮派。这么多弟子中,可有一人习武的天赋能与你比肩？”
萧峰沉默片刻，才道：“自然是没有的。”
“比汪剑通天赋好的呢？”月月又问。
萧峰回忆了一下丐帮中武功能排得上号的那些人,不确定道：“应该有吧。”
“降龙廿八掌与打狗棒法是丐帮之神技，每任帮主必得学会它们方能继承帮主之位。你瞧瞧丐帮除你之外的那些人中,有几人的天赋能将这两套武功修习得炉火纯青？”月月问道。
这两套武功入门不难，但想要练完全篇,却着实不易。
萧峰作为练过这两套武功的人，不得不承认月月说得对。要想在丐帮目前的帮众里培养一个掌握降龙廿八掌和打狗棒法的继任者,需得等此人花费许多年的时间才行。
汪剑通收萧峰为徒已有十年,要知萧峰接任丐帮帮主已过去三年，这等于他在七年内就掌握了降龙廿八掌和打狗棒法。
汪剑通现在的身体情况并不算好，如果不是卸去帮主之位，得耗费大量精力管理丐帮的他可能撑不到现在。
十年前汪剑通若是收了其他人为徒,那么这个人真的能在是十年内掌握降龙廿八掌和打狗棒法吗？
这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对选择有限的汪剑通来说，让萧峰出任下一任帮主，对他、对丐帮来说才是最优解。
“既然师父选我做丐帮帮主，那更说明我的身份没有问题，”萧峰凭此推出了新的结论，“宋辽交战百余年，仇恨极深，丐帮万万不会让留着契丹血的人担任帮主。”
月月听了萧峰的分析，给出汪剑通如此选择的原因：“因为他对你有愧。”
“什么样的愧疚能让他做到这一步？”
“自然是天大的愧疚！”月月大声道。
“他收你为徒，是因为你的天资；立你为帮主，是因为论武功、论韬略丐帮没人能比得过你。
若非我来寻你，你又从何得知你的身世？你自然如他所想那般，一心扑在振兴丐帮，和带领丐帮抗击辽国上！
他做到哪一步了？他不过是因为愧疚，在做你师父的时候认真教你罢了。
你的帮主之位，是靠你为丐帮付出的血汗、是你的破了三大难题、立了七大功劳换来的！”
月月语速极快地将心里话吐露给萧峰听，萧峰听后觉得事实并非如此，但他又找不到能辩驳月月的地方。
“你说的‘天大的愧疚’指的又是什么？”萧峰放弃与月月争论，继续询问月月没说清楚的事。
此地距离雁门关已是不远，月月觉得与其她在这里干巴巴地对萧峰描述当年发生的一切，不如把他带到现场说与他听。
“你是要带我从雁门关出关吧？”月月提议道，“不如等出关后我再说与你听？”
*
雁门山地势险绝，横亘在宋辽之间的雁门关便高踞其上。
此时朔风呼啸，雪花洋洋洒洒地铺满这座雄关，天地连成一片雪白，将这里的一切尽数掩盖。
“雁门关是大宋的边防重镇，出关数十里，便是你们辽国。①朝廷派重兵驻守与此，是为了防止辽国南下。宋辽两国自签订盟约以来，边境虽偶有战乱，但双方多数百姓并没有被搅进来，过得还算平和。辽国此番派你来，是不准备要这难能可贵的和平了吗？”萧峰指着不远处的雁门关道。
“我和你说过我是辽国人吗？”月月随着他的手指望向雁门关，“你把我带到这里，莫不是想将我交给这里的宋兵？”
萧峰皱眉道：“雁门关的大宋驻军中没有一个人能是你的对手，我把你送过去，岂不是送狼如羊群？何况你我此次是秘密前来，若是去见了驻军，行踪就暴露了。”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从雁门关走。
月月点点头，对他的决定并无意见，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现在有人和你说，辽国将派高手从雁门关进入宋国，前往少林寺藏经阁抢夺武功秘籍，以增强辽国士兵的实力。若你提前得知消息，准备带人在此地设伏，你觉得何处比较合适？”
萧峰神情一肃：“这是真的，还是你的假设？”
月月道：“当然是假的。如果少林寺藏经阁的武功秘籍真的有如此神效，为什么宋国的兵卒没拿去学呢？是少林派不给吗”
宋国朝廷因为当年得位不正，向来重文轻武，一但出现能力出众的武将，第一反应也是打压。从上面的皇帝，到武将集团强大。
萧峰虽然是江湖人，但是人在帮主之位，对宋国朝廷的所作所为自然清楚。即便少林寺所藏的武功秘籍能使宋国士兵的作战能力变强，他们也不会让他们去学的。
在己方不能变强的前提下，敌方有任何变强的可能自然要竭力阻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宋国的无辜的百姓，也不等赌这种可能。”萧峰给出自己的答案。
“即便这是个假消息，你埋伏的人丝毫没有夺取少林寺所藏武功秘籍的想法？”月月问他。
“是，”萧峰重复道，“即便那些人并无夺取少林寺所藏武功秘籍的意图。辽狗都该死，杀错又如何？”
月月对萧峰的话并不做评价，她再次问了一遍她刚才问过的问题：“你选好埋伏的地点了吗？”
萧峰又看了月月一眼：“你确定并无辽狗有如此打算？”
月月皱皱眉头：“没有。不过你别总辽狗、辽狗的说。”
萧远山就在这附近，比起萧峰的辽汉混血，他可是地地道道的辽国人。
萧峰自月月说自己是契丹血脉后，心气便不顺，似乎只有疯狂地贬低辽人才能让他的心里畅快一些。
不过月月专门提醒此事，他也觉得自己在这里较真颇为无趣，便不再提。
确定月月说的只是一个假设后，萧峰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地势，最终选定了位于西北角的山侧。
“不如我们走过去看看你选的位置如何？”月月提议道。
反正是要绕过雁门关前往关外，走哪条路都可，萧峰便接受了月月的建议。
*
两人行至萧峰所选的山侧，只见此处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足可以令二三十人藏身于此。
萧峰站在巨岩之后，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西北方向的所有动向。若是真如月月所说有辽人前来，他定能早早发现，做好充足的准备。
有这块巨岩在，他就占据了地利之便，尽可以使出暗器、弓箭等射程较远的武器对付敌人，而不伤及自身。
萧峰仔细打量着这块巨岩，在心中模拟可能发生的混战，却见巨岩对外的一面有许多人为造成的伤痕。
“这里可是发生过什么？”萧峰抚摸着那些被山风吹得有些陈旧的痕迹，问月月道。
月月立在萧峰身边，直直地望着萧远山曾经刻字的山壁，那里早已被汪剑通削去，光滑山壁却有一大块凹凸不平处，足以说明那里曾经存在过某些人想要毁去的证据。
是的，月月在主动现身与萧峰相认前，曾偷偷潜入过汪剑通休养之处。
她觉得汪剑通作为萧峰的师父，就算不是二十五年前参与雁门关一役的人，也应当对当年发生过的事情有所了解。
月月甫一瞧见汪剑通，立刻就认出了他。他便是月月当年第一次离开深谷寻找逍遥时，在雁门关一役的事发地用铲刀将萧远山留在山壁上的绝笔铲除干净的中年乞丐。
十九年转瞬即逝，月月从一个九岁女童长成一个大人，汪剑通也从中年乞丐变成了一个老年乞丐。
汪剑通蜡黄的脸色，枯瘦的身躯，完全不似十九年前那般精干强壮。
月月陷在对汪剑通的回忆里，根本没有听见萧峰的问题。
萧峰久等不到她的回答，抬头看她，却见她直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块山壁发呆，视线也随着她投了过去。
山壁原本的光滑与人为造成的粗糙对比太过明显，敏锐如萧峰当然能立刻发现。
他走上前触摸山壁的凹凸不平处，手刚接触到山壁，便突然觉得心悸。
他试图从这些痕迹中辨认出一些有用的讯息，却一无所获。
“别看了，”月月走上前，劝萧峰放弃，“既然有人想将这上面的痕迹隐藏，他就不会留下能被人发现的证据。”
“你知道？”萧峰听月月的口气，怀疑她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月月却道：“出关的路是你选的，适合设伏的地方也是你选的，我是跟着你来到这里的。”
月月清楚萧峰此刻对自己的戒备远多于信任，她即便将真相和盘托出，他也未必会相信。
不论谁处在他这样的位置，最信任的都会是养大自己的父母，和改变自己命运、对自己倾囊相授的恩师，这是人之常情。
自告诉萧峰他有契丹血脉后，他这一路的质疑月月都没有放在心上。任谁从小被教育宋辽不两立、辽人暴虐凶残、毫无人性，都会难以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我们不是要出关的吗？”月月见萧峰还在研究那块山壁，便出言提醒他此行的目的，“你不想看看萧氏部族的男子身上有没有狼首刺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