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月月仰头看这个身材高大的弟弟,重复之前对他说过的话，“我是你的姐姐。”
她着重强调了一句：“亲姐姐，同父同母的那种。”
萧峰目光沉沉地看着月月，对她说的话完全不信：“我的父亲是乔三槐,他只有我一个儿子。你这般说究竟有何目的,我劝你说实话！”
月月叹了口气：“我知道不拿出证据,你定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方才在酒楼，我怕放出来的证据太多,你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引得旁人注意，这才只说了结论。你选的这个地方正好没有别人，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一一道给你听。”
“第一个证据,你的胸口有一个张口露牙的狼首刺青，是也不是？”
萧峰神色一变，却道：“乔峰在野湖洗澡的次数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你能打探到我胸口的刺青虽说不易,却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这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月月当然不会因此作罢,便问他：“你还记得你爹爹妈妈什么时候给你刺的这狼首刺青吗？”
萧峰沉默，这个他真的记不起来。自他有记忆以来，这狼首刺青便已在他的胸口。刺青的过程他是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他不是没有问过父母这刺青的来历，只是他们总是随口夸赞刺青两句，便含糊过去。
后来萧峰和师父聊天时也曾提过这刺青,他的师父只道时人身上多有刺青，还举了后周开国皇帝郭威脖颈上刺了一只雀的例子说与他听。
萧峰加入丐帮后，又见帮中弟子身上有刺青者众多，更对身上的刺青没了疑问。
现在被月月这么一说，萧峰便品出几分不对劲来,为何他的父母故意将刺青的来历含糊过去？明明绝大多数人的刺青都在十岁上下才刺在身上的，为什么他身上的刺青自他有记忆以来就存在？
给他这么小小一个孩儿身上刺上这么大一个刺青，若是没有相应的治疗手段，岂不是极容易令他丧命？
萧峰清楚乔家的情况，若是他在刺青后高热，乔家是绝对没有手段救他，更没有银钱请大夫出手的。
“一个刺青说明不了什么。”萧峰心中虽有疑问，却未体现在脸上。
但月月从他的反应中便已确定，疑问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中种下。
“一个刺青的确说明不了太多，”月月肯定他的话，“但若是一个部族的男子的胸口都有这个狼首刺青呢？”
“你是说，部族？”萧峰小心确认月月的说辞。据他所知，在大宋疆域，只有“宗族”之说，“部族”是外族人的说辞。
月月知道他在希望什么，很可惜她偏偏要打碎他的希望：“对啊，你不是汉人。”
他们就站在洛河之滨，洛河之水从他们身边淙淙流过。
月月把萧峰拉到河边，让他看向河面映出来的自己：“你仔细看看，有几个汉人能长成你这般身型、你这般模样的？乔家的亲戚里，有和你体型、长相差不多的人吗？”
所有熟悉、不熟悉的脸在萧峰脑海中过了一遍，他很遗憾地发现，确实一个都没有。
萧峰心中的不安又加重了些许，他又问道：“那我是哪族的人？”
“我姓萧，你自然也姓萧，”月月的话毫不留情地击碎了萧峰的期待，“作为丐帮的帮主，你应该知道辽国的后族姓什么吧？”
萧峰听后半点不信，反而指着月月冷笑道，“你这个辽狗想要用这种谎言欺骗我，未免太瞧不起我乔峰了。”
萧峰朝着月月所在的方向虚空一抓，月月只觉一股气流如同无形的龙爪向自己袭来。
月月凭本能使出凌波微步躲避，躲过萧峰这一招，下一刻就出现在萧峰面前，对着他的胸口挥出一掌，并道：“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中的擒龙功也被你学了？看来你不只汪剑通一个师父啊。”
萧峰当即挥出一掌，与月月双掌相对，竟被她激得倒退半步。
他习武的年数随着年龄增加，江湖上的敌手便越少。萧峰精研掌法，如今单拼掌力能在他之上的江湖人不过寥寥，均是大家。
萧峰和月月对掌时并未出尽全力，但他的掌力也绝非一般人能承受的。
月月使出的掌力，却远在他意料之上，萧峰心中对她的警惕立刻又增加了几分。
或许他真的不是乔家父母的亲子，但他确信自己是汉人！
萧峰认为，月月定是得知了他不是乔三槐夫妇的亲子，故意用一半真一半假的信息诓骗他。
定是辽国中人得知丐帮这些年为了抗击辽国出力甚多，特地派人寻到他这里，试图从内部瓦解大宋的力量。
且看此人对少林七十二绝技亦有所了解，这足以说明辽国对大宋武功图谋已久，他今日绝对不能放此人离开！
月月见萧峰神色突然间变得格外严肃，下手也比之前要重了许多，明显是对和她的交手这件事上了心。
她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自己哪句话造成的这般后果，只能顺着之前的逻辑继续往下说：“我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我可以带你亲眼去看看证据。你随我出关，随便寻些萧氏男性族人，看看他们的胸口便是。”
萧峰冷笑一声道：“那定是你布置过的‘证据’。”
“你是不敢去吧？”月月故意激他，“你是不敢面对自己是契丹人的事实，才不敢亲自去瞧上一瞧。”
萧峰收回对月月出招的手，肃立在河畔：“好，我便去关外验一验你话中真假。这些天你需得跟在我身边，不得泄露你我的行踪。”
辽国国土甚大，萧峰不打算提前告知月月他打算去哪里求证，亦不打算给她向外界通风报信的机会。
月月既然要他去瞧瞧证据，他便去看看未经修饰的证据。
“好呀，”月月在萧峰收手的同时也跟着收了手，“你什么时候出发？”
能让萧峰与她单独相处些时日，月月来寻他的最初目的便已达成。
怀疑的种子已在萧峰心中埋下，总有一天会开出她想要的花。
“今天我和你说的事情，你别回去和别人说啊，”回城的路上，月月专门提醒萧峰，并着重点了一个人的名字，“尤其是你的师父汪剑通。”
月月在赶到洛阳之前便已听说丐帮的前任帮主汪剑通身体大不如前，或将不久于人世。不过丐帮现任帮主乔峰年少有为，不论汪剑通身体状况如何，都不影响丐帮内部的稳定。
如今汪剑通就在丐帮总舵养病，根据月月收集到的消息，萧峰人只要在总舵，基本上每天都会拜见一下自己的师父汪剑通。
月月对萧峰的了解仅限于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她与他今日才算是第一次接触，把握不住萧峰性情的她，可不想萧峰将她今日说的话都说给汪剑通听。
应该没那么蠢吧？
以防万一，月月还是多费了一句口舌。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不想现在就让汪剑通知道，萧峰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不是汉人这件事了。
“乔某没那么蠢，不会将未经验证的消息宣之于口。”萧峰只觉得月月这句话说的多余。
萧峰答应月月随她去一趟关外，除了验证她的说辞，也有不希望她继续待在丐帮总舵胡言乱语的考虑。
他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若是她的说法传遍整个丐帮，那定会给丐帮带来大乱子。
他师父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不能再让他在最后的时光还为他、为丐帮操心。
两人虽说出发点不同，但是意见总归是达成了一致。
*
五日后，萧峰将丐帮诸多事宜安排妥当，与月月一同离开洛阳北上。
洛阳城外，萧峰回望城墙，就听月月在他耳边道：“多看几眼吧，回来就物是人非了。”
“你这是什么话！”萧峰怒斥道。
“不然呢，”月月反问道，“你觉得丐帮真的能认一个契丹人当帮主？”
萧峰沉默，他清楚这必是不可能的。
他回忆起月月每次说起自己不是汉人时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中的不安就不自觉变多。
他拒绝深想，领着月月一路朝着他计划去的地方前进。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路上，萧峰见月月对他们的目的地竟能一字不问，不由问道。
月月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说让我不要泄露你我的行踪吗？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就不会泄露了。”
她当然不会说，萧峰选择的这条路她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出发没多久，她就猜到他准备从雁门关离开宋国境内进入辽国。
全程由萧峰自己做主，他才会觉得最终获得的答案最真实，不是她设计出来的答案，不是吗？
雁门关诶。
等萧峰相信自己的身世后，她就直接带他下去见见萧远山和周羲娘。
只要萧远山一露面，萧峰就再无怀疑的机会了。
要不是怕他受到的冲击太大，她也不会使用现在这个方法。
“有什么不能在洛阳说的话，你现在可以说了。”离开洛阳已有十日，等着月月开口吐露其他他不知道的事情，却始终没等到她继续之前话题的萧峰主动问道。
月月回望洛阳所在的方向，突然笑了：“你说的对，有些话确实没办法在洛阳说。我怕我和你说了，你立刻就要冲到汪剑通面前求证了。”
“这和我师父有何关系？”萧峰不解道，要知他第一次遇见他师父汪剑通时，他已经十六岁了。他可以确信在他十六岁之前，他从未见过汪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