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与芮夺权后,很多前副相级的人,都在洞霄宫奉祠。
当时皇帝很小心,把薛极等人家属都迁往济州岛,这些人吃住都在洞霄宫,也不许人探望,等于是软禁起来。
关了近三年后,于今年元月终于放开,允许这些官员回家居住,但每天白天还是要到洞霄宫报道。
自元月开放后,京师好多官员都去探望。
袁韶原本认为,这是皇帝故意为之,想看看谁还和薛极这些人关系比较好,所以他一直没去。
但现在真是忍不住了,赵与芮倒行逆施,丈量田地,大杀文官,还逼他商铺降价销售,简直是两宋以来最残忍无耻的皇帝,他不能再让赵与芮这么胡闹下去。
袁韶顶着寒风,来到了洞霄宫。
洞霄宫是著名的道教宫观,又称大涤洞天,天柱观,更算是两宋官方最大的宫观,苏轼和陆游都有题咏,而李纲、朱熹等名臣俱任过“提举洞霄宫观察使”之职。
两宋比较关照退休官员或离开重要的岗位的官员,俱安排奉祠。
其中提举洞霄宫观察使是最高的职位,月钱最少也是四五百贯起。
薛极这时为提举洞霄宫观察使,宣缯为副使,聂子述、林介等也都在宫观中,级别低了点,都拿着钱,不用干事。
但这洞霄宫距离京师还有点远,加上雪天路不好走,袁韶清晨城门刚开就出门,一路坐马车临近中午时才来到洞霄宫。
刚到洞霄宫门,就看到同样有马车停在外面,而且还不少,应该有很多人比他先到。
他下了马车,来到大门口,门口两边站着队军士,边上还搭有雨棚般的建筑,后面还有个简易小屋。
军士们着皮甲,戴皮盔,脖子里还围着什么,看起来保暖效果不错。
袁韶有些意外,因为很多装备都不是以前宋廷有的。
对方并不认识他,但看到有人来态度也不错,上前询问姓名,来干什么的。
然后说是要登记。
这时有个小吏从层里出来,拿笔记下他的名字。
听到他叫袁韶,对方也没什么反应,袁韶认为这小吏根本不认识自己。
“朝廷有令,探视时间不能太长,每人以半個时辰为限。”这时小吏大声道:“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袁韶笑笑,心想,又不是坐牢,还规定时间,简直下作,对皇帝更鄙视了。
他转过头,看了眼身后跟随。
跟随立刻上前,递上十贯会子分给小吏和军士。
小吏和军士对视一眼,然后当着他面直接收下,接着就见小吏又在纸上写了什么。
袁韶余光扫了下,顿时目瞪口呆,只见那小吏写着:“今收袁韶会子十贯。”后面写着收钱时间。
“这是做什么?”袁韶忍不住问。
小吏笑道:“朝廷允许我们收钱,不过收到的钱,要和朝廷一半一半。”
“。。”袁韶直接呆滞。
“袁大官人,请进吧。”小吏哈哈大笑。
谎缪,袁韶心中再次暗骂起皇帝来。
哪有朝廷允许
他给钱小吏们,只不过试图拉近点关系,没想到对方可以奉旨收钱,这钱就等于白给。
等进入洞霄宫后,果然发现已经来了不少人。
比较有名,他认识的有工部郎中陈韡,潭州观察推官王迈,原楚州通判梁丙,原两浙西路制置使曾式中,原四川制置使郑损,京西、湖北路制置司主管机宜文字、襄阳通判史嵩之等。
除了这些官员,另有京师太学生黄自然、黄洪、周大同、徐士龙等人,现场黑压压一片人群,差不多有三四十人。
在场的官员成分很复杂,有史弥远原先的心腹亲信,如陈韡、史嵩之等,也有原地方军政一把手,如曾式中,郑损等,也有像王迈这样的清流,为官名声不错,但憎恨皇帝滥杀。
他们大部份人都有一些特点,即以前都身居高位要职,后来赵与芮掌权后就慢慢被退二线了。
曾式中在赵与芮一掌权后,立刻从淮南西路制置使,调往两浙,才干了一年,就被奉祠。
郑损就不说了,直接被赵与芮用崔与之替换,招回来奉祠。
梁丙是赵与芮灭李全后,把他调回来的,虽然没有奉祠,还挂了个兵部的郎中,但和陈韡一样,却没有分派事给他干,等于是闲置。
王迈原本在潭州,但朝廷改制,以前的观察使等部门都合并了,他这观察推官也没了位置,暂时先回京,同样在六部挂了个闲职。
现场最让人意外的是史嵩之,史嵩之是史弥远侄子,能力也不错,在史弥远倒台后,皇帝这两年并没有压制他,从干办公事升襄阳通判,因为据说史嵩之在地方屯田积粮有一手。
历史上,史嵩之在襄阳经营屯田,积谷达六十八万石,得到朝廷嘉奖。
可以说皇帝对史嵩之不错,但史嵩之今天居然也来了。
而现场的太学生黄自然、黄洪、周大同、徐士龙等人有部份刚刚通过二月的省试(又称春试),前天刚刚出榜。
其中黄自然是省试第一名,省元,其他几人有的上榜了,有的没上榜。
通常上榜后十天左右,会进行殿试。
南宋科举是三年一次,原本去年应该是赵与芮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不过赵与芮以改制的原因推迟了一年。
这些太学生还有一个特点,即当年乔行简要联金抗蒙时,他们全是反对的,并一起跪在丽正门,请皇帝宁宗,斩乔行简。
现在这些太学生,和袁韶这些老臣们汇聚一堂,开始吐槽大会。
可能因为有不杀文官传统,这些人胆子挺大的,公然集合,也没把朝廷当一回事。
袁韶算是来的比较晚了,进入大殿时,里面已经吵的不可开交,他站边上听了会,大概听出这些人分成两派。
一派是以太学生为主,想联合更多上榜学子,一起再到丽正门,大伙和上次请斩乔行简一样,跪在丽正门,请皇帝斩钱宏祖。
理由是钱宏祖在福建,杀了好多地主和官员。
当然,这会新上榜学子里面很多都不是地主,所以大伙是为了防止皇帝以后乱杀官员,这样是逼皇帝表态,以后不能再杀文官了,咱们两宋不杀士大夫的优良传统要保持下去。
毕竟所有上榜的人,将来都会是官员,大部份也都会成为地主。(历史上最终参与殿试的这一届进士,有一百多人出身官宦家庭,三百多人是民间百姓,当然,这些平民百姓很多还是得到地主或商人的支持的,也有本身家里是小商贩之类,穷苦书生还是极少数。)
皇帝斗地主也好,杀官员也好,肯定与他们将来的利益起冲突。
但以郑损、曾式中等为首的老派官员觉得新人太稚嫩,这样逼皇帝杀钱宏祖不行的,皇帝以后还会杀文官和地主。
只有逼皇帝投降,下罪已诏,承认错误,以后不能再杀文官了。
丈量土地的事也不是对的,要停下。
他们还联合了两浙,江南,两广等很多官宦地主,要一起上血书,并希望这些太学生团结支持。
大伙一起到丽正门发声,如果皇帝不承认错,上榜贡生就不会参与殿试,也不要进士的身份。
郑损他们想用新学子来逼迫皇帝退让。
但黄自然他们也不傻,好不容易上榜,有机会殿试,岂能这么干?
双方在为如何逼皇帝而争论。
郑损他们说皇帝不在乎以前的官员,你们看我们都被奉祠了,但大宋必须要有新鲜官员补允,只有你们都强烈反对,朝廷和皇帝才会做出让步。
你们得让皇帝知道,皇帝你再杀文官,以后大伙都不做官,你看谁帮你治理天下?
两帮人在争吵,人群中的薛极、宣缯、聂子述等史弥远原心腹们一言不发。
袁韶见大伙争来争去也没什么名堂,简直是浪费时间,这边距离临安还挺远的,这么争下去,都不来及在天黑关城门前回临安城家里。
“都别吵了,听听薛相公们的意思。”
薛极官至副相,袁韶叫声薛相公,也算是尊敬。
薛极和宣缯对视一眼,心想你们这么闹有屁用,只有把赵与芮搞下台才有用。
但他们也不敢实说啊。
薛极见众人安静之后,果断道:“当今官家的想法和做事手段,与我大宋历代官家都不同。”
你们不知道嘛,这狗东西在成婚当天动兵夺权的。
“你们这种小打小闹,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那依薛相公言,我们该如何做?”黄自然大声问。
薛极扭头看了眼聂子述。
聂子述厉声道:“只有给官家来个狠的,以鲜血直谏。”
“必须要有人愿意牺牲。”
“要让这事情,震惊天下,要唤醒天下的学子和天下的官员(还有地主)们,让所有人同心协力,声援咱们,这样官家才会忌惮,更要考虑公然对抗整个天下的学子和官员们的后果。”
听到血谏两个字,四周一片哗然。
林介马上又道,诸位很快就会陆续当官,福建能轻易的屠杀文官,以后你们都不能保证安全,这不是为我们发声,这是为你们自己。
以后你们也会有很多粮田,如果福建能轻易的丈量所有人的粮田,以后你们的财富也将一无所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