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谢崇光行礼,少主两字即将出口,被谢阳曜制止了。

谢阳曜抿着嘴角,看着沈泽兰,见沈泽兰笑着婉拒,制止苏染的动作,方才展颜。

他带着快步走到沈泽兰身后,道:“泽兰吃过饭了吗?”

沈泽兰脸上的笑容浓了几分,他转身,行礼道:“见过少主。”

苏染同时也行礼。礼罢,她笑着道:“回禀少主,我带了饭菜,正打算同小师弟吃。”

谢阳曜没有回话。苏染侧头一看,才发现谢添福双手都提了精美的红木食盒。观其食盒大小,应是装了不少菜肴。

苏染微怔,说不出的尴尬弥漫在桃林。

谢阳曜道:“看来是我来晚了,不如泽兰先同苏小姐先吃了饭,我稍后再来找你。”

沈泽兰何等敏锐,自是从中察觉了一些从前尚未察觉的东西,于是主动打圆场,道:“想来大家都没吃饭吧?不如一起吃?”

谢阳曜看向沈泽兰,道:“这样也好。苏小姐意下如何?”

苏染道:“可。”

于是一干人就近寻了个亭子坐下吃饭。

谢阳曜坐到沈泽兰左边,苏染自然而然坐到沈泽兰右边,谢添福不动声色环视了一圈,同谢崇光一并坐到了对面。

谢阳曜拿起筷子,给沈泽兰夹菜,道:“今日命厨房做了你喜欢的天银鱼丸。”

天银鱼丸主要食材是麗魚湖的天银鱼。

此鱼形似蛇,麟如银片,通体软骨,皮肉细嫩无比,蕴含水之灵气,只能在干净纯洁的湖泊中生存,稍碰一点污秽便会化为黏糊糊的透明液体。

一般而言,二十年才能从鱼苗养为适合食用的成鱼,端得是名贵。

苏染惦记着自己特意命人做得桃花羹因为放置时间过长,丧失口感,忙盛了一碗,放置沈泽兰面前,道:“小师弟尝尝合不合胃口。”

谢阳曜瞧着桃花羹,心下便起了怒火,几乎控制不住掀桌的冲动。

他岂能看不出苏染的心思?他把人套到浮云仙宗是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不是给他人制造近水楼台先得月。

实不相瞒,他十分担心沈泽兰受不住苏染的糖衣炮弹,移情别恋。毕竟苏染身为苏家嫡女,有实力有长相,还有一副公认的好性格。

谢阳曜默念几遍清心诀,总算冷静许多,忍下掀桌的冲动。

沈泽兰已然同他复合,万不可能移情别恋,再说,对方腹中还有他的孩子,苏染自是比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他。

世间便没有什么男友一说,他往昔回浮云仙山时,仔仔细细查了这一说,不过虽无男友一说,却有情郎一说,意思差不多。

但对于他们这种世家宗派,情郎这词并不是个好词,因为世家宗派牵扯太多利害关系,培养出来的人,承担着世家宗派的延续,代表着世家宗派的脸面,不允许自由爱恋、婚嫁,一切皆要听从长辈安排,谁若弄出情郎,必然会遭议论,无论最终结果是好是坏。

谢阳曜倒是不怕非议,只是不愿沈泽兰也被非议。

若非如此,此时此刻,他便要满世界张扬他是沈泽兰的情郎,叫那些魑魅魍魉离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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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阳曜越想越气闷,越是气闷便越恨两人是复合,不是定婚,定了婚,便能光明正大说两人是未婚夫夫。

他憋着一口气,给沈泽兰夹菜,忽而被喊停了。

喊停之人是苏染。

苏染道:“少主,你自己吃吧,夹得菜太多了,小师弟都吃不了。”

谢阳曜抬眼看她,目藏戾气,“你同他在一起时间久还是我同他在一起时间久?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饭量多少,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苏染一来同谢阳曜说来也熟,二来同谢阳曜一般,身份不俗,家寄厚望,万般宠溺,不屑附炎趋势,随波逐流。因而你说话不客气,我说话也不客气了,对呛了起来。

“你说你知道的一清二楚,有什么证据?莫非习惯发号施令,因而将他人畏惧强权,迫不得已地屈从,当作了他人的喜好?”

谢阳曜怒火中烧,此刻再念清心诀已然不管用了,手指用力,将筷子咔哒一声折断,寒声道:“我需要用你摆什么证据?简直一派胡言。”

“你这是心虚了?”

“不知心虚两字如何写……”谢阳曜话没说完,脚被人轻踹了一下,抬眸看去,踹他的人吃完最后一口饭,好似什么也没发现,什么也没注意,风轻云淡放下碗筷,掐了个清洁术,笑道:“二师姐,我有些不懂的地方,想向你请教。”

苏染挑眉道:“什么问题,你说。”

沈泽兰道:“我们换个地方?不过你先吃完饭罢。”

“不必了,我本就没有什么食欲。”苏染站起身,一转手,横出星芒剑,道,“随我去紫竹林,那里清净。”

谢崇光捏紧筷子,道:“小染,那紫竹林……”不是我们的秘密之地?

“走了。”苏染拉着沈泽兰上了雪鸟,直去紫竹林。

谢崇光被雪鸟扇起的风糊了一脸,最后几个字随之咽了下去,他缓缓松开竹筷,道:“少主,我有事要办,先走了。”

谢阳曜道:“堂叔慢走。”

谢崇光行礼,走了。人彻底消失在桃林时,谢阳曜服用一枚逍遥丸,定下怒火,冷着一张脸,询问谢添福。

“我同苏染谁更有实力,更好看?”

谢添福:“……”

从头至尾一言不发,默默观察一切的谢添福放下碗筷,正襟危坐,恭敬道:“少主更有实力,苏小姐更好看。但这只是我个人看法,毕竟我从来不喜欢男人,在沈公子眼中,应当是少主更有实力,更好看。你二人情谊深厚永恒,岂是外人可以插足?”

谢阳曜知道谢添福很会说话,不曾想他如此会说话,一番话将他说得舒舒坦坦,不过他不太信对方这番夹杂恭维的话,于是拿出联络玉佩,询问谢斯、谢平。

谢斯想了想,结结巴巴道:“少主最最

最好。”

谢平直来直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半点做不了假。

“少主实力更好,但苏小姐更好看,身材苗条,皮肤雪白,欺霜赛雪,嘴唇红似一枚殷桃,两片面颊浮着晚霞一般温暖的色泽……“

“闭嘴。”谢阳曜道。

谢平当即闭上嘴。

谢阳曜将联络玉佩抛给谢添福,铺开浮云仙宗的地图,确定紫竹林的位置,阔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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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同其它竹子不同,竹身瘦长,质感较为粗糙,竹节间有短尖的黑墨色的刺。

这一片紫竹林,除了无数林立的成年紫竹,另有无数只到小腿部的竹笋,墨绿泛黑的笋皮,层层叠叠,尖细的竹笋宛如一个个身披鳞甲的守卫,矗立在褐色泥地。

苏染背着星芒剑,心中紧张,她压了压这种情绪,看向沈泽兰,放轻嗓音,柔和道:“你想问什么?”

沈泽兰行礼,道:“天阙剑法中的第七式见风有些未能领悟,还请二师姐赐教。”

苏染将剑一横,笑道:“来。”

沈泽兰拔.出雪吟剑,挽剑行礼,道:“请二师姐赐教。”

苏染骤然横劈,沈泽兰脑中闪过天阙剑法中的第七式见风,他起剑,身形如鸿,轻擦过地面,倏然避开苏染的攻击,绕到苏染身后。

修长雪亮的雪吟剑剑尖凝起淡淡的风气,直刺对方后脑勺。

苏染的青发被刮起来几丝,她手中的星芒剑一转,忽而带起风,风如盾牌,顷刻间挡住刺来的剑尖。

星芒剑剑刃顺着雪吟剑而下,火花四溅,转瞬到了剑柄处。

沈泽兰反手一折,拨开星芒剑,稳重如山,再次击去。

地面旋起一个个小型风窝,风窝聚集在一起,形成暴戾恣睢的龙卷风。竹叶哗哗啦啦地作响,不出几息,数片竹叶从枝上脱落,落入风中,随风而舞。

两人与风中交战数息,苏染见沈泽兰若有所思,率先收了剑。

她收起了剑,双手结印,低喝一声,金光闪闪的定字从天而降,骤然定在风眼。风势越来越小,越来越弱,随着一道轻轻的呼啦声,龙卷风消失了,随风而舞的竹叶撒了一地,青幽幽的仿佛发着光。

沈泽兰落于一侧,他拂去地面竹叶,盘坐下来,将剑放于膝盖之上,领悟交手时得来的东西。许久,他领悟透彻了,一拍剑柄,起身握住剑柄,练习感悟得来的东西。

剑动,风起。

剑落,风息。

地面竹叶随风而舞,时而落于地面,时而飞至半空。沈泽兰心中空无一物,沉浸于剑中,似与剑合二为一,畅游在天地之间。

最后流畅收剑,还剑入鞘。

苏染奔了上来,恭喜沈泽兰尽数领悟了。

沈泽兰平复呼吸,笑道:“多亏了二师姐。”

苏染道:“举手之劳。话说你已然学完了基础心法、剑法,师父应当会来亲自教导你,倘若你有哪里不懂,尽管来寻你二师姐,你二师

姐有的是时间。”

沈泽兰道:“二师姐腾出时间帮我,我感激不尽,只是其他人怎么办?其他人也需要二师姐陪。”

苏染抬起眼睑,瞧他一眼,收起星芒剑,道:“你是说我家中的人?以后多得是时间,不需担心。”

沈泽兰笑道:“倘若有人心悦二师姐,见此,岂不是要吃醋?”

“尽在这里胡说,我哪有人心悦。”苏染伸指卷了卷细长的袖带,“我的心意……”

沈泽兰弯起眼睛,笑道:“二师姐待我如此好,我必将其牢记于心,过些日子,我同谢阳曜结为道侣,还望二师姐参与宴席见证。”

苏染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她的嘴唇张了张,最终扯出一个笑容,道:“你同少主?”

沈泽兰目光柔和几分,道:“我与谢阳曜两情相悦,已互表心意了。”

苏染好不容易扯出的笑容,尽数消失了,她咬了咬唇瓣,道:“他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你们结为道侣,后面怎么办?他是九州少主,不可能不要子嗣,即便他不要子嗣,尊主想来也不会同意,辛辛苦苦打来的天下岂能拱手送人?倘若往你俩人之间塞些人,对你来说,实在太委屈了。”

沈泽兰道:“二师姐不必担心,这些事情早已处理妥当,我断然不会受委屈。”

“你若是被迫和谢阳曜在一起,我可以帮你。”

沈泽兰笑了笑,道:“我没有被迫。”

苏染并不甘心,道:“谢阳曜许了你什么?”

沈泽兰道:“二师姐,我同谢阳曜却是互相爱慕,日后倘若他对我不好,我便离开,断不会将自己陷入沼泽。”

苏染握紧拳头,许久,长长出了口气,故作为此高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好了,我要回去了,还有些事等着我处理好。”她说罢,转身就走,走了两步,眼眶发热,几滴温热的泪水从眼眶滚了出去。

她低下头,抬起手臂,快速去擦眼泪。方才擦尽眼泪,忽觉前方倾来一道阴影,抬眸一看,一支紫竹垂下腰,纤长的枝尖挂着一方雪色丝帕。

丝帕带着淡淡的檀香,一角绣着太阳图腾,不必多猜,便知是谁的东西。

苏染不想接受胜者的好意,这无异于羞辱,愤而拂开紫竹,召来雪鸟,乘鸟而去。

谢阳曜从紫竹林深处走了出来,扯下丝帕,紫竹尖端摇晃几下,整根竹子回到原本的位置。

他叠起丝帕,三步做两步,朝沈泽兰走去,即将走到沈泽兰面前,触及对方看来的目光,当即明白对方已然发觉自己藏在暗处偷窥他与苏染。

谢阳曜忽而升起几分心虚,他放慢了脚步,可只要朝着对方行走,总要走到对方面前。

“泽兰。”他喊了声。

沈泽兰抽走他手中的丝帕,笑中带着几分揶揄,道:“少主好生雅兴,躲于暗处偷窥。”

谢阳曜喉结滚动了两下,岔开话题,道:“你方才说,过些日子同我结为道侣。”

沈泽兰道:“我

说了吗?”

谢阳曜道:我岂能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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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然是听错了。”沈泽兰将丝帕攥于手心,背起双手,凑到对方面前,没有跳过偷窥话题,放过对方的意思。“少主为何要偷窥?说。”

谢阳曜居然感到了压迫感,放眼九州,鲜少有人让他感到压迫感。这不仅不叫他感到害怕,反而令他血液沸腾,生出想要挑战的欲.望。

他一把将沈泽兰抱起,故意不回对方的问题,以此挑战对方,然后自顾自道:

“过些日子结为道侣是什么时候?要不要先订个婚?说来我还未见过伯父伯母,应该先去见他们才是,否则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我便结为道侣了。”

沈泽兰看出谢阳曜在挑战自己,却也不恼火,反而有几分好笑,手臂自然搭在对方肩头,道:“少主想什么时候订婚,又想什么时候结为道侣?”

谢阳曜顺势道:“如果可以,那就明日订婚,我记得明天日子不错,至于何时结为道侣,这便要找人仔细算算,总不可马虎。”

沈泽兰没说好与不好,转而道:“那我腹中孩子,你也要?”

“我要。”

沈泽兰道:“旁人的。”

“旁人的我也要。”谢阳曜抿着嘴角,目光赤城,“正所谓爱屋及乌。”

沈泽兰仔细瞧他,没有瞧出对方这话有几分真情实意,又有几分虚情假意,他伸手按住对方脖颈,笑道:“倘若我告诉你,腹中孩子是你的,你当如何?”

谢阳曜道:“我会好好爱护他,教他识字、为人、修道。”

“他不是你的,便不会这么好了?”

谢阳曜是个人,自然有私心。

倘若不是他的,他心中终究有个疙瘩,只能说绝对不会亏待孩子,但不会全心全意对待。但这话想来说出口便会惹得对方不开心,孩子本就是他的,何苦惹得对方不开心?

复合后,谢阳曜少了许多担忧,行事不同从前一般,再三再四地考虑,自然冷静不少,不会老是在沈泽兰面前出错。

谢阳曜违心道:“一样好,爱屋及乌。”话罢,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把沈泽兰放了下来,摸出玉雕,放至沈泽兰手心,转移话题,“我雕了个玉老虎,里面录了用来胎教的家训、诗经等。”

沈泽兰拿起玉老虎一看,五官奇丑,脖子短,身子胖,尾巴歪歪扭扭,两只耳朵同四只爪子一般,靠近身体部分圆,远离身体部分尖,活脱脱几个三角形,想来放在桌子上根本站不稳。

沈泽兰不着痕迹扯了扯嘴角,心道:这雕得个什么玩意,同小怪物一样丑。

沈泽兰这几日抽空内视看了小怪物,虽然细节也成,但依然浑身红通通,外加全身皱巴巴,五官未能舒展开,当真丑到极致,没有半点父爱的形容,小怪物像个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小猴子。

但愿足月生下来不会这个样子,否则他便不要了,送给谢阳曜。

谢阳曜见他拿着玉老虎久久不说话,心里忽

然没了底,目带期待道:“怎么样?”

沈泽兰硬着头皮道:“不错。”

这便是不好看了。

谢阳曜听出沈泽兰委婉话下的真意,期望尽散,脸部火辣辣。其实他也知道不好看,但雕久了,便生出许多信心,觉得造型奇特,很是不错。他轻咳一声,伸手便想拿回玉老虎。

沈泽兰转身避开了他的手,道:“既然给我了,那便是我的,怎的还要收回去?”

谢阳曜道:“太丑了,收回去命人重雕。”

“丑吗?”沈泽兰听罢,玩笑地拿起玉雕,对准紫竹缝隙间透进来的光。

此玉本就质地细腻,经光一照,内部似有光,倒是越发细腻了。

或许是盯着玉老虎看久了,又或许是喜人及物,对此生出了几分好感,此刻觉得这丑东西,还是有几分诡异的可爱。

沈泽兰扯了扯嘴角,看向谢阳曜道:“旁人雕的与你雕的那意义不同。”

“可是……”

沈泽兰收起玉老虎,道:“抱我。”

谢阳曜一怔,依言抱住沈泽兰。沈泽兰道:“抱高些。”

谢阳曜担心压住孩子,孩子接近五个月了,于是改为横抱,然后抱高了些。方才抱高了些,下巴忽而挨着一个柔软的物体,原是沈泽兰亲了他一下。

谢阳曜瞳孔放大了几分,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抱紧了人,颇为贪心道:“再亲我一下好不好?”

沈泽兰抱住青年脖颈,眼睛弯如夜幕之上的上弦月,嗓音带笑,道:“不行,亲吻有次数,我要留着后面慢慢用。”

这话乍一听,很是有道理,并且很是戳心窝窝,但是甜蜜褪去,却觉几分不对劲,什么叫亲吻有次数?亲吻怎么会有次数?这到底是在逗弄他,还是另有隐情?

谢阳曜由不得多想,不过此刻也想不通这个事情,他定了定心,走入书房,来到一面记录世间各种术法的玉壁前,掐诀引出其中文字,快速阅览。

回来时,沈泽兰问他有没有可以遮掩孕期身体变化的术法,自己目前的术法遮掩时间太短,总需要偷偷补这术法,实在不太方便。

谢阳曜很快找到相关术法,他召来纸,记下术法,折成纸条,放入竹筒,好第二日转交给沈泽兰。

此刻已是深夜,沈泽兰已经睡了。

谢阳曜坐于书桌前,继续翻看有关鬼修的书籍。方才翻动,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房门推开,沈泽兰披着外衣,走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