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难受不知从何而来,像一枚种子,在心底扎根了,无论如何也拔不干净。

早知如此,便不说话了。

看不看又如何?

谢阳曜抬起一只手,按了按眉心,他沉下心神,闭目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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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雨急促了几分。

雨珠淌过覆了隔水符纹的屋顶,砸入屋脚刻意凿出的一条细细的小渠沟内。

小渠沟积满水,朝外溢出。

崖底最南端。

大河较之前来说,水位上涨了许多。

冰凉河水溢出河床,朝岸边拍去。乱石嶙峋的河岸上空,有着几缕黑雾一般的鬼气。

鬼气在河岸徘徊两圈,聚拢在一起,落在了河岸。

乌云遮蔽,秋雨不绝,四周没有一丝光线。这团由鬼气聚拢的东西,落在河岸边后,开始噼里啪啦扒拉河边石头。

“噗通!”石头被抛入了河里,发出沉闷的入水声。

“噗通——”又是一声石头落水声。

河面剧烈晃动,一条散发着淡蓝荧光的滑腻触手忽地从水中冒出,快如闪电,抽向岸边。

淡蓝的光芒划破漆黑雨夜。

岸边扒拉石头的东西在这淡蓝的光芒下,显出了模样。

它用鬼气卷着石头,既没有手脚,亦没有脑袋。

它长得像个肉球,薄薄的肉色皮肤透出轻轻跳动的青黑色的筋。

正是百眼鬼。

察觉到滑腻触手抽来,百眼鬼全身痉挛,皮肤开始起褶子。呼吸间,皮肤褶子开裂,裂出极深的血口,每道血口里都挤出一双猩红眼睛。

这些猩红眼睛就像没有上油的发条,转动起来,格外滞涩,还带着轻轻的咔哒声。

它缓缓看向滑腻触手。

滑腻触手已近眼前。

“呼啦——”百眼鬼化为无数鬼气,朝四周散开。

滑腻触手抽了个空,直直落在河岸,强大的力量击碎底下石头。

石头皆化为粉末,随着砸于地面的冷水,缓缓淌入河里。

滑腻触手未抽中百眼鬼,扬起触手,在附近砸了几下,才缩回了河里。

片刻。

鬼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百眼鬼重新落在原处。

它用鬼气拨开这些粉末,用鬼气往下挖,很快,布满碎石的泥土中,出现一柄酷似匕首的灵器。

找到了。

百眼鬼的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它把灵器猛地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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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燥温暖的木屋内,谢阳曜停止修炼,睁开了眼。

角落内,火早已熄灭,几块火石半掩在灰里,拼命发着热光。

谢阳曜的眼睛格外漆黑,透不进一丝光。

他朝崖底南端的河流的方向看去。

昨天中午,谢阳曜把灭神器拆成八份,按照方位,分别埋下时,便猜到暗中窥视的百眼鬼会把灭神器挖出来。

所以,他用缩小术,把灭神器每个部分都缩小,往下深埋了几分,而后在上面放了其他灵器,以做掩饰。

果不其然,对方跑去挖了。

灭神器以及压在灭神器上的灵器,他都覆了一层淡淡的灵纹,只要有东西去动,他便能感知到。

谢阳曜静待一会,没有感知到河边那块灭神器被挖出来。

心下微松,他将注意力落到其他几个方位。

没过多久。

他便感知到,其他几个方位的灵器都被挖了出来。

这些灵器,他并不在乎。

谢阳曜确定灭神器未被挖出,定下心了,他闭上眼睛,继续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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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这场一连下了许多天的秋雨,总算有停歇的念头了。

沈泽兰一如往常,炼化了双修时,因为太累,没来得及完全吸收的东西,束好头发,穿上衣服。

昨夜耍了机灵,所以身上没有添什么痕迹。

谢阳曜看了一眼并不太明朗的天空,拿了件厚实衣服,套在沈泽兰衣服外面。

沈泽兰挽起过长的衣袖,提起长长的衣摆,仰头看向青年,灰蓝眼眸同浮云仙山下那一望无际的坠海一般深邃柔和,他轻声道:“我穿不了。”

谢阳曜点燃火堆,道:“知道,但雨停了,天气过于凉爽,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若是着凉了,痛得死去活来,可怨不得旁人。”

沈泽兰瞅了瞅他,把衣服拢住,盘坐下来,撑着下巴,道:“姚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

谢阳曜:“……”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不好听?

谢阳曜不置可否,他走出木屋,前往河边取水。

倒是可以用引水诀直接引水到住所,但是没必要,他走上一个来回,也不过一炷香,而一炷香的时间,远远不能依靠修炼攒到引水诀使用的灵力。

沈泽兰窝在木屋里几日,见青年出门,本想跟着出去,但身体不舒服,再一看地面泥泞得要命,便不愿出去了,他沉下心神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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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阳曜来到河边,看到河岸边的石头有好些碎成粉末了。

他蹲下身,捻了捻这些粉末。

有点粘稠,没有鬼气,不是百眼鬼砸碎的。

谢阳曜看向宽阔汹涌的河面,看来这河里有东西。

对方应是不能上岸。

这样思来,这百眼鬼崖下便有两方势力,一方是百眼鬼,一方是水下这东西。

来崖底许久,不曾见水下东西动手,偏偏昨夜百眼鬼挖灵器,对方便砸碎了石头。

看来是百眼鬼做了什么事,激怒了它,亦或者这两方本就互相看不惯,稍稍一点事,便杠了起来。

这倒是个好消息。

谢阳曜心念微动,站起身,用芭蕉叶取了水,瞧了眼被挖走灵器的地方,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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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地下洞穴内,枯骨无数。

百眼鬼蠕动于枯骨之上,它将挖出来的灵器尽数丢在角落里,借助黑雾,死死盯着谢阳曜的身影。

它把他的东西都挖出来了,为什么对方还这样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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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眼鬼早就想吞吃了沈泽兰两人。

沈泽兰落入悬崖的第一时间,它便嗅到食物的气味,兴奋赶去,想吞吃沈泽兰。

不料,一股强大的力量携带着寒气,忽然刺出,将它重伤。若非它及时躲回洞府,怕是连性命都要丢了。

所以,它没有对沈泽兰下手。

之后,谢阳曜落入崖底,它想对谢阳曜下手,但沈泽兰一直围着对方转,它忌惮沈泽兰,所以,也没下手。

但它已许久没吃到人了。

放食物离开此地,它实在不甘心。

“指不定头一个食物忽然爆出的力量,来自什么宝物,只能使用一次。”

“如此,放他们离开,岂不亏大了?”

百眼鬼如此想着,缩在洞府内,一心养伤,只待养好伤,再次出击。

如今,它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两日后,便能出手。

但谢阳曜现下这幅淡定的表现又叫它摸不着头脑,忌惮无比。

“这些东西难道不是对付我的?”

“为什么对方这么淡定?”

“难不成是我误会了?或者他们还有更为厉害的后招?”

百眼鬼喃喃自语,烦躁不已,眼珠在眼眶内,咕噜噜打转。自被那道携带着寒气的强大力量刺出重伤,它行事便谨慎了许多。

思虑良久,百眼鬼决定耐着性子,等一大段时间,等到冥阴节再动手。

冥阴节,九州三大鬼节之一。

九州之内的生灵死后,若魂魄未被打散,归于天地,亦无重怨,驻留于世,化为鬼,硬修鬼道,七日后,魂魄,即亡灵,便会进入冥间,进入轮回。

冥间独立于九州之外,据传亡灵进入轮回前,会在冥间居住一段时日,而冥间每至冬季,阴寒无比,亡灵难熬。

所以进入冬季前一日,被定为冥阴节。

每至此日,九州各处便会祭扫烧献,一来寄托哀思,二来为仙逝者送去关怀。

为防驻留于世的鬼抢夺送于仙逝者的物品,烧献时,各家各户会傍晚到路口焚烧一些物品,安抚这些驻留于世的鬼。

这些驻留于世的鬼生前为人,大部分收了物品,便不会闹腾了。

百眼鬼这种天生为鬼的鬼物,是瞧不上这种驻留于世的鬼。

在它们这些天生为鬼的鬼物眼中,这种驻留于世的鬼就是提高它们实力的食物,与那些修士、精怪并无不同。

冥阴节,一种食物安抚另一种食物的行为,简直好笑。

话虽如此,它们却十分喜欢这个行为。

焚烧之物在世间,属于阴物,燃烧时会释放大量阴气,燃烧后,成了鬼的物品,也能碾碎了,成为阴气。

阴气这种东西,对鬼物大有裨益。

不仅能使鬼物伤势好得更快,还能使鬼物实力在本身就阴气深重的冥阴节得到暂时性大幅增进。

在这种摸不清对方状况的情况下,等到冥阴节,对百眼鬼最有利。

但是……

它掌握不了沈泽兰和谢阳曜什么时候会离开此地,若是他们赶在冥阴节前,有了离开此地的资本,那它岂不是落个空?

百眼鬼做好决定,想到这点,却又开始犹豫,摇摆不定的像江中渔船。

不如……

过两天,先去试上他们一试。

若是他们慌神,那便说明,前面的一切都是在吓唬它,直接吞了他们便是,若是与之相反,它便折回,等到冥阴节。

……

谢阳曜取水回去时,沈泽兰还在修炼。

房门没有关,沈泽兰坐在靠门的墙边。

谢阳曜走进木屋,目光下意识落在沈泽兰身上。

沈泽兰整个人都沉在了阴影里,浓密睫毛带出沉静温柔的气质。

谢阳曜看向他的手指,手指细腻修长,柔软得要命。

谢阳曜清楚记得对方手指的触感,他碾了碾指腹,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太容易被皮相蛊惑,移开目光。

移开目光一瞬,他又看向沈泽兰。

不过双修时,对方的手并不会乱碰,只会碰他后背、脖颈、胸膛,手臂。

对方连他的手都没有主动握过,每次都是他主动去握。

谢阳曜又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那点难受,又浮了出来。

或许兰黛只是太害羞了吧。

兰黛前面几个男朋友,都没与他有过亲密接触。自己与他是初次,害羞太正常了。

——谢阳曜与之双修时,便察觉到口口声声看上他,动不动就亲他的兰黛比他还不如,不仅不知如何欢愉,更没有任何双修、接吻经验。

谢阳曜压下不对劲与难受,心情好了些许。

性格使然,他不喜欢任何生灵去碰他圈子里的事物。若非兰黛只是他要负责的人,他死了,也不会匀出圈子,叫其他家伙得了去。

他没打搅沈泽兰,把水和野果放好,盘坐在一边,专心修炼。

他回来的路上,顺手摘了几个野果。

兰黛昨天夜里,告诉他,不必给自己带食物,说是自己不会饿,喝点水就行,他只当对方不愿麻烦自己,并未听进耳朵。

徬晚,沈泽兰结束修炼,谢阳曜也结束了修炼。

沈泽兰注意到谢阳曜带了野果回来,也没多说什么,他还是愿意吃点东西。

谢过对方,他吃了点野果,又喝够水,站起身,把玩着谢阳曜之前给的那把灵剑。

沈泽兰喜欢世上一切好剑,即便受困于寒气不能随意使用,也喜欢把玩,听剑身划破空气的凌厉之声。

天快黑了,谢阳曜感觉到冷风吹入屋子,绕开他,去关房门。沈泽兰沉浸灵剑,没注意到他去关房门,待察觉时,四周瞬间黑了。

他脑袋瞬间空白,握紧剑柄,滞在原地,呼吸急促。

下一刻,火光亮起,驱散黑暗。

“你怎么了?”谢阳曜从火堆旁站起,走了过来,他明显注意到沈泽兰的异常。

沈泽兰缓了缓神,按住颤抖的手指,松了松剑柄,仰头笑道:“没什么。”

谢阳曜打量他片刻,说起河里有东西。

沈泽兰闻言,想了想,挽剑入鞘,道:“这是好事。”

谢阳曜微微颔首。

两人坐在火堆旁,烤了会火,自然而然双修了。一场提前灭了火,没有亲吻,直入主题的双修。

后面的日子,依然如今日一般,修炼、灭火、直入主题的双修。

然而,后面第二日,天黑,刚进入双修。

“哐啷——”窗户响了一声,有东西在敲窗户。

沈泽兰瞳孔微缩,扭头朝窗户看去。

窗户拆去了随意钉着的木料,重新安上了窗户,此时,窗户虽然开了一点,但从窗外透进的光不足以照亮木屋。

沈泽兰绷紧身体,攥紧搭在身上的衣服,骨节泛白。

谢阳曜挺腰退了出来,他坐起身,抓起衣服,随意披上,又抓起衣服,给沈泽兰披上。一手召出青鱼刀,一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沈泽兰的右手。

“别怕。”他道。

沈泽兰心神沉了沉,他伸着酸软的手臂,摸到一旁的灵剑,低低嗯了声。

双修不过数日,他和姚五,自然不是百眼鬼的对手。

他自是不愿意,在有希望后,身体与神魂皆沦为百眼鬼的口粮。

与其沦为百眼鬼的口粮,不如自爆了。自爆,身体与神魂尽灭。

看在姚五是个大好人的份上,他愿意自爆之前,先把姚五杀了,神魂也灭了。

沈泽兰淡淡地想。

谢阳曜不晓得为什么,背后一凉,他神色冷静,目光锐利,盯着窗户。

窗户依然被撞得哐哐响。

忽然,哐哐声停止了。

房门破了个洞,一只猩红眼睛,贴着洞,往木屋内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