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天地初开,万物混沌。

数十亿年后,生出生灵,各方势力,拔地而起,逐鹿天下。

混战多年,终于安定。

如今,修仙界九州最高统治者为谢尊主谢东池。

前些日子,谢尊主独子谢阳曜除魔失踪,震撼九州。

九州内想要巴结九州之主的人,卖力寻找谢阳曜。

此事闹得极大,然而,这与远离权势纷杂的普通人有什么关系?茶前饭后的闲谈罢了。

大家更关心的还是妖兽、灵草等,杂七杂八,切身利益相关的小事儿。

.

天空青灰,朦胧烟雨像张大网,笼住这个地处天星州麒麟城的小镇——东吴镇。

湿漉漉的青石街道,一个青年撑着黑伞,扶着墙,轻轻咳嗽。

他穿着一身白衣,外披了件厚实带兜帽的乌灰披风。

因费力咳嗽,青年细瘦的手指微微颤抖。

乌黑伞面沾着雨水,稍稍一动,雨珠顺势滚落。

青年肩膀处的衣服被打湿了,晦暗光线之下,他将伞往后仰了几分,露出一张好看且苍白脆弱的脸,以及淡淡的灰蓝眸子。

“沈泽兰?”

一道声音从后面响起,随即,黑靴踩碎亮晶晶的水坑。

唐铖一手撑伞,一手扶住了他。

“大雨天,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万一着凉了,又得大病一场。”

沈泽兰道:“我又不是花瓶,出来见个人而已。”

“谁?”

沈泽兰道:“五月初,从潜龙宗回来办事的王少爷王盛。”

王盛,东吴镇本地人。

十岁便入了天星洲排名第十的大宗派潜龙宗,如今已是结丹初期修士。

九州修士将实力划分九个等级: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

为更好划分实力,这九个等级,以结丹为线,结丹期以下,所有等级被细化出九层。

以练气期举例,分别是练气一层、练气二层……练气九层,九层之后就是筑基期;

结丹期以上,包括结丹期,所有等级被细化出三个小等级:初期、中期、后期。

如王盛这种结丹初期修士,便是整个东吴镇,可望不可即、追捧讨好的对象。

唐铖一听沈泽兰说是出来见王盛,便猜到他去找王盛做什么,拉下了脸,拽着他就往回走。

“这些大宗派弟子,虽然得长老真传,颇为厉害,但他们也不是什么事都会,说有法子除去寒气,肯定是在骗你。”

沈泽兰是沈家主的儿子,天生带着寒气。

寒气对他并无伤害,只是导致他的体温比常人低很多,可自从他三岁那年,被人推下水,寒气便开始作妖了。

每个晚上,必在他身体内猛窜,窜得他浑身发冷,骨头如同被人寸寸碾碎了一般疼痛。

更糟糕的是,随着年龄增加,他体内的寒气也在逐步增强,稍有剧烈活动,便会乱窜,白日晚上都不分了。

沈家掏空家底,动用所有关系,遍寻名医,皆无解,只能看着沈泽兰的身体越来越差。

大家都说沈泽兰活不了多久,或许明年,或许后年就死了。

沈泽兰的娘万分自责,认为是自己没看好沈泽兰,才叫他被人推下水。即便沈泽兰从未怪她,她有时候也会躲在一边默默地哭。

“唐铖。”

沈泽兰无奈地唤了唐铖一声。

“我太痛了,没办法,王盛是我最后的希望。”

“我必须去见他。即便今天你把我拉回去,明天我也会偷偷出来,去见他。”

唐铖闻言,顿住脚步。

他松开沈泽兰,烦闷的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咬牙道:“行,去!我陪你去!”

.

王盛约沈泽兰到锦花楼见面。

锦花楼是东吴镇最风雅华贵之地,建在锦花林,无论站在哪扇窗前,抬眼就能见到绵延不绝的艳红锦花。

沈泽兰由着唐铖陪伴,来到锦花楼。

锦花楼侍女得知他找谁,笑道:“两位公子随我来。”

她引着两人上了二楼,转过几个弯,朝一间阔气雅间走去。

“王少爷,都这个点了,还未见到沈泽兰。沈泽兰当真会来?”

刚走到雅间,便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

沈泽兰拦住想要敲门的侍女,顿在门口。

雅间内,传出另一道年轻的男声。

这道男声分明来源于王盛。

“自然会来,他没有任何办法除掉寒气,听到我说有部分除掉寒气,肯定将我当作救命稻草,巴巴赶来。此刻或许在路上,他那般病怏怏,想来,行走很慢。”

“如此,我就放心了。此次若能顺利取到沈泽兰的灵根,修复好我小师弟破碎的灵根,必将重谢,只是可惜了沈泽兰。”

说话之人叹了口气。

“他何错之有,仅仅是想剥离痛苦,却要遭我们如此算计。”

王盛道:“李少宗主真是菩萨心肠,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待取了灵根,定会好好补偿他。”

“说来,沈泽兰有灵根也是浪费。我打听过,沈泽兰灵根很好,但受寒气影响,修为缓慢,现在才练气九层,不如给了李少宗主的小师弟,让其发挥出本该有的水平。”

李少宗主又叹了口气。

“总觉得……”

王盛接着道:“其实,取了灵根,对沈泽兰来说,反而是好事一件。他会沦为凡人,只要两年就能死亡,结束痛苦。”

“确实,早死早结束痛苦。”

沈泽兰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

一旁的唐铖听不下去了,警告侍女不许说他们来过,拉着沈泽兰出了锦花楼,朝家走去。

“狗屁玩意,什么大宗弟子,一肚子坏水!”唐铖怒道,“若非我修为不够,非得把他们脑袋拧了。”

沈泽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半掩住灰蓝眼眸,在苍白脸上落下浅灰阴影。

片刻,他抬起眼帘,反而安抚起唐铖。

“别生气了,你不早就猜到是骗局?”

唐铖气得不行,他看向沈泽兰,道:

“他们这般惦记你的灵根,此次没拿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准会强抢。沈家即便鼎盛时,也不能招架他们,更何况落败后,你和伯父伯母商量商量,出去躲段时间。”

沈家经商,做兵器生意,后得罪大人物,长辈被废,生意被抢,店铺被砸,便败落了。

沈泽兰没有答话。

唐铖念念叨叨,念了一路,最后道:“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沈泽兰道,“我到家了。”

唐铖抬头一看,前方不远,便是沈府。

“走吧。”唐铖道。

沈泽兰轻轻点头,撑着伞,朝沈府走去。

朦胧细雨将他笼罩,随着距离变远,他的身影变得模糊。

唐铖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沈泽兰要散了的感觉,他叫住了沈泽兰。

沈泽兰转身,笑着道:“怎么了?”

唐铖说不出所以然,挥手道:

“没事,走吧走吧。”

“走了。”

沈泽兰转身,继续朝家走去,他很快回到家。

沈家府邸从外看,还有大户人家的派头,推开大门进来,却是简素至极,什么值钱的物件也没有。

家中长辈都出门做事了,晚上才会回来。

沈泽兰习惯了家中冷冷清清,他放好伞,回到自己的房间,取下挂在墙上的苍穹剑,坐在窗前擦剑。

苍穹剑是他刚踏入修炼之门时,爹送给他的礼物,因寒气增强后,许久没用了。

柔软布料擦完细长坚硬的剑身,沈泽兰站起身,来到一处宽阔的亭台,想挥一遍所学剑法。

第一套剑法刚起头,体内寒气就开始乱窜。

沈泽兰脸色苍白,痛得剑都握不住,冷汗直冒,他咬紧牙关,扶着亭柱坐下。

寒气乱窜了好一阵,才消停。

沈泽兰里面的衣服几乎被冷汗汗湿,他掐诀烘干衣服,缓了缓神,倦倦地抬起眼,抱着剑,回到房间,端坐于书桌前,铺开纸张。

虽然王盛和那位李少宗主,绝大部分话,他都不喜欢,但有些话,他觉得对,例如早死早结束痛苦。

沈泽兰自三岁后,就没过过一个安稳的夜晚,整夜整夜痛苦。

他早就不记得前世,活蹦乱跳地快乐生活。

沈泽兰是个穿书者,胎穿那种,脑袋完全发育时,他才记起前世,意识到自己穿进了一本打脸装逼,小弟红颜无数的龙傲天升级流。

主角就是最近失踪的九州少主谢阳曜。

但意识到这些,对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只是书中芸芸众生四个词中的一员,跟书中主角谢阳曜,书中任何有名字的人,都不可能产生交集。

除非他没有寒气,走出小镇,去到更广阔的天地。

沈泽兰指尖拂过雪白纸面,倒水研墨,研好墨后,他取下悬着的紫毫润湿,笔尖置于砚台,沾上墨水。

时至今日,他确实撑不下去了。

他站在这里,朝前看去,一片灰蒙蒙,看不到半点光。

那句早解脱早结束痛苦,像一颗抛入心脏就疯狂生长的种子,发达根系牢牢裹住他心神。

回来时,他一直在想,如何自我了断。

他想到跳崖。

高耸险峻的山崖,能够最温柔地拿走他性命。最重要的是,能够阻拦爹娘给他敛尸。不能敛尸,瞧不见尸体,便少一份伤心。

这万丈红尘,伤心之事太多了,能够少点就少点。

冷风裹着细雨敲击着窗户,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沈泽兰悬腕,提着紫毫,落于纸面,然而刚点上一点,又顿住了。

即将离去之人,总有许多的话想留给亲人好友。

沈泽兰血肉之躯,自然不例外,从自己存下的零花钱想到爹每年冬天就会隐隐作痛的旧疾,又想到自己死了,爹娘便轻松了……他有太多太多话想留给他们,但这三尺白纸,写不下繁杂遗言。

停顿许久。

沈泽兰垂下视线,只写下一行字。

——泽兰走了,拖累多年,勿要伤心,保重身体。

写完这行字,搁下了笔。

沈泽兰轻阖上门,撑伞没入雨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