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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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帝王的子嗣从真宗皇帝开始就不怎么顺利,真宗皇帝连生五子皆幼年夭折,甚至一度将汝南郡王赵允让接到宫中教养,直到当今圣上出生才将汝南郡王送还府邸。

当今圣上的子嗣和先帝一样艰难,所以前些年才会从汝南郡王的儿子中选出一个接到宫里充作皇子,只是他们官家的运势似乎比不过先帝,至今依旧没有亲生儿子养成。

王丞相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官家气急攻心晕倒,经过太医的救治之后很快醒来,醒来后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如今已近油尽灯枯,现在知晓后宫留不住孩子是宫殿涂料和胭脂水粉的问题有什么用?

但凡早几年知道,不用太久,早一年就行。

苍天啊,为何待他如此残忍?

乐平公主实在扛不住他们家皇兄的眼泪,好在没一会儿曹皇后就到了。

官家晕倒不是小事,这边刚去喊太医那边曹皇后就得到了消息。

乐平公主刚进宫官家就晕倒,以曹皇后对这兄妹俩的了解,很可能是乐平公主把官家给气晕了过去。

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发生过,所以曹皇后来的路上完全不着急,甚至还有心情好声好气的将王丞相送走。

但是看到官家盯着床帏失神落泪的样子又不像被乐平气到,倒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乐平公主见到嫂嫂如释重负,连忙将刚才的事情再说一遍。

曹皇后听的惊出一身冷汗,“此事当真?”

若真是如此,官家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可再正常不过了。

“千真万确。”乐平公主相信程夫人不会拿这种事情诓骗她,也没必要用这种事情骗她。

他们以前从未觉得铅汞朱砂有毒,道士炼丹经常用到那些东西,炼出来的金丹还会献给贵人服用,说是能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没见过,延年益寿也不知道准不准,反正古往今来服食金丹的都没少过。

现在猛然知道那些东西都有毒,以前没法解释的各种事情也都解释得通了。

金丹能不能长生不老他们不清楚,但是金丹肯定吃死过人。

正是因为之前服食金丹吃死过太多人,就算她父皇在位时大兴道教也没几个道士敢进献金丹。

宫里从她父皇开始宫里就子嗣不丰,她觉得她能出生也是因为母后生前长时间住在宫外,后来被接进宫里身体还没来得及被宫里的铅汞侵害,所以才能怀上她。

不然没法解释宗室皇亲的孩子一堆一堆的生偏偏只有皇帝子嗣单薄。

寻常人家成亲三年娃都会跑了,她和陈世美那混账玩意儿成亲三年连个半点动静都没有。

虽说没孩子是好事,但不代表她以后不想有孩子啊。

乐平公主说着说着也想哭了,要不是当年修建宫室的人早已去世,她甚至想把提议用铅汞丹砂涂墙的家伙

拉出来抽鞭子。

是防虫蛀重要还是子嗣重要?有碍的不是他们家的子嗣是吧?

气死她了。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也是,修建宫室的时候按照前朝的规格来就是了,弄些子不明不白的新玩意儿干什么?

明知道前朝的金丹吃死过不少人还用铅汞丹砂涂墙,生怕后辈子孙的日子过的舒坦是吧?

“乐平,此事尚未有定论,待嫂嫂派人前去查验再……”曹皇后很快冷静下来,但是这件事情实在荒谬,就算查出来也只能亡羊补牢。

能归咎于谁?

还能去地底下找早已逝世的人不成?

乐平公主气也没办法,只能气哼哼坐下,坐下后看到还沉浸在悲痛中的亲哥,又扭头看向别处缓和心情。

早知道皇兄这么不扛事儿她就该直接去找嫂嫂,嫂嫂呜呜呜呜呜呜~

若是寻常,曹皇后看到乐平公主委屈掉眼泪肯定会放下手里的事情安慰,可是现在她也满脑子都是铅汞有毒,实在分不出精力安慰小姑子。

她和皇帝关系不好不假,但不代表她不在意子嗣。

铅汞朱砂等物胭脂水粉上用的多,道观炼丹用的更多,那些道士难道都不知道铅汞朱砂有毒?

曹皇后着人去各个道观询问铅汞之物对身体是否有害,虽然能猜到那些道士会如何回答,但也还是得去询问。

前朝服食金丹而死的人很多,道士们只说那是剂量不对没能调和阴阳,要是能调和阴阳,他们一定能炼出足以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

但是怎么调和阴阳谁也说不出个什么。

派人去问得到的回答也无外乎是那几个,“铅汞无毒”“铅汞皆是日月精华”“凡人不识仙人之物”“阴阳失衡才会出事”“再给他们时间研究他们一定能调和阴阳”。

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

不怪晚唐之后外丹衰落内丹兴起,金丹炼不到点子上那是真的拿命在填,求长生的更惜命,没有人会愿意拿性命冒险。

那些道士也惯会自欺欺人,说什么金丹之术是天界秘法,随着内丹的兴起渐渐失传,可能再过几百年就只在天界流传,人间再也寻不到金丹之法。

不过是想借口要钱罢了。

前往各大道观询问的宫人还没有回来,包拯便带着公孙策进宫求见。

皇帝现在满心都是几十年来没能留住的孩子,躺在床上谁都不想见,摆摆手让宫人将包拯打发走,不要打扰他伤心。

然而包拯前来也是为了铅汞朱砂之事,他再伤心也得从床上爬起来。

单是政事曹皇后不方便旁听,事关皇家子嗣,她身为皇后无需退避。

包拯简单说了下他们从何处得知铅汞朱砂有毒,然后肃着脸建议皇帝下令禁止以铅汞调制妆粉,道观和作坊也要慎用铅汞朱砂等物。

苏小郎凑巧拿了母亲的妆粉才得知妆粉里的铅汞有毒,日常生活中还有没有其他有毒之物他们不得而知,应令太医院的太医

潜心研究,以免再出现铅汞这般荒唐的局面。

即便包拯不提,皇帝缓过来之后也会让太医院去查验宫中还有何处有毒,他还想问罪那些道士,道士们研究金石几千载,怎么连最常用的铅汞朱砂是好是坏都分不清?

可怜他那三个没能长大的皇儿啊!

曹皇后无声叹了口气,只能庆幸养子早早被送走,现在将宫室推了重建还不算太晚。

但是对官家来说,如今知道也来不及了。

皇帝痛哭不已,被宫人劝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止住哭声,“包卿,真的不能派人去蜀中寻访唐门弟子吗?”

太医精通救人不精通毒药,那蜀中唐门以毒著称,只要找到一个唐门弟子带回京城就抵得过太医院几十年的研究,他们真的没法去蜀中找人吗?

包拯也想直接找个唐门弟子回来,但是唐门隐世多年,他实在无能为力。

ap;ap;ldquo;朕给四川官员下旨,让他们能找尽量找,实在找不到朕也不强求。⒖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皇帝哆嗦着要纸笔写诏书,宫人连忙将他扶到书案前,看他抖的写不成字求救般的看向包拯。

包拯叹了口气,上前说道,“官家,诏书臣来执笔即可。”

真宗咸平年间将将巴蜀之地划分为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治所分别为成都、三台、汉中和奉节,总称川陕四路。

朝廷在那边设有都督、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团练、刺史,让四川本地的官员来找,即便找不到人,能打听到点消息也行。

怕就怕官员得了诏书之后扰民生事,最后不光找不到传说中的唐门弟子,还惹得蜀中一带怨声载道。

皇帝在宫人的搀扶下洗把脸擦干净眼泪,又想起什么叮嘱道,“令四川官员在当地秘密寻找,不准将消息暴露出去,免得那隐世唐门得到消息藏的更深。”

包拯笔尖一顿,行吧,也算是能防止官员扰民了。

曹皇后等他们说完才上前请示,后宫嫔妃的胭脂水粉里都有铅粉,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令她们停用各种铅粉脂膏搬出宫去,宫室要不要推倒重建还得看官家的意思。

不管重不重建,宫里都不能再住人。

乐平公主小声嘀咕,“嫂嫂跟我去公主府吗?”

皇帝:……

曹皇后:……

曹皇后叹道,“别闹,嫂嫂还要打理后宫。”

乐平公主撇撇嘴,“让宫妃都回娘家呗。”

宫里受宠的妃子本来就没几个,庞贵妃回家可能比待在宫里还自在。

娘家有人在京城的就回娘家,娘家没人在京城的就找个别院安置,多简单点事儿,哪里需要嫂嫂天天守着?

皇帝:……

“咳咳。”

乐平公主瞅了他一眼,老老实实没再说话。

包拯拟好密诏,给皇帝看了确定无误然后才交给宫人发往四川。

说完铅汞之事,接下来还有疫病的后续处理。

这次瘟疫因为

官府反应迅速没有大范围扩散,相应的官员考核需要官家来拿定主意,还有相关的税收减免、预防瘟疫的药物发放、此次疫病的起源等各项事情官家都得知晓。

后面的事情曹皇后不方便听,便带着乐平公主一起离开,走到半路一拍额头,连忙让宫人去通知赵宗实回他在宫外的府邸。

赵宗实被封为皇子之后改名赵曙,意思是换个名字就和生父没有关系了,他今后就是官家的孩子赵曙,不再是汝南郡王之子赵宗实。

当事人本人其实不太愿意,但是这件事情自始至终都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他不愿意也得接受。

宫人脚步匆匆找到宫里仅有的皇子赵曙让他尽快出宫回府,赵曙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心下骇然,不由庆幸他这次进宫只是为了给官家侍疾没来得及带妻子儿女。

他和妻子高滔滔乃是青梅竹马,他自幼被接到宫中交给曹皇后抚养,妻子是曹皇后的外甥女,同样是幼年在宫中长大。

原本觉得来来回回的折腾让他难以自处,还曾埋怨曹皇后在他几次被送走时都不言不语,现在看来不拦着是对的,这分明是老天在救他。

若他和滔滔一直长在宫中,他们的孩儿还能长成吗?

赵曙心中后怕不已,恨不得立刻飞回府邸将妻子儿女搂满怀来安心,但是他现在不能走,至少得去见官家和娘娘一面再走。

曹皇后猜到他要过来,叮嘱他回府之后直接把所有碰得到的胭脂水粉全部扔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素面朝天也好过被毒物毒坏身体。

她自己现在干什么都迟了,年轻人还来得及养护身体,不能觉得没在宫里住几年就不把事情当回事。

赵曙听的心酸不已,再三保证回去后一定照办,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去见皇帝。

乐平公主挑了挑眉,“嫂嫂,这小子今天怎么那么听话?”

曹皇后无奈,“乐平。”

乐平公主连忙讨饶,“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嘛。”

刚才那小子娶的是他们家嫂嫂的亲外甥女,两个孩子都能说是嫂嫂养大的,俩人十几岁成亲,宫中甚至一度有过“天子娶妇,皇后嫁女”的说法。

那不光是看儿子,也是看女婿。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她懂她懂她懂。

不过话说回来,嫂嫂真的不能和她回公主府吗?

她现在感觉宫里哪儿都阴森森的,待久了浑身都不舒服,要不先和她回公主府,有什么安排让宫人进宫传话,性命攸关的事情上上下下肯定都上心的不得了,根本不用催。

她敢保证只要现在定下暂住的地方,半个时辰都用不到宫里就会成为无人之处。

跟她走吧,她现在感觉全天下她的公主府最安全。

“你哥哥还在宫里,嫂嫂怎么能独自离开?”曹皇后揉揉额头,“你先回去吧,等安定下来嫂嫂就派人去告诉你。”

“已经住了那么多年,不差这一会儿。”乐平公主不走,回到屋里

找到她喜欢的位置坐下,“嫂嫂去忙,不用管我。”

她现在又没有驸马,孩子就更没影儿了,多吸两口也没什么。

曹皇后哭笑不得,喊宫人打水过来把她们脸上身上的妆粉全部卸掉。

她和官家之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但是天家夫妻不能让人看笑话,这么些年忍着忍着也都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中宫皇后。

乐平公主也知道她嫂嫂看重天家颜面,在心里骂了几句他哥不干人事,然后才乖乖的去洗澡洗脸换衣服。

女儿家喜欢将妆粉扑遍全身,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肯定不能再那么干。

说起她哥和她嫂嫂的婚事,要评理的话她肯定站在嫂嫂这边。

她哥继位的时候年轻,当时是母后垂帘听政,她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包括婚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由母后做主理所应当,不过她哥因为看中的女子被母后许给舅舅的长子很不开心,之后在婚事上就没有太平过。

她的第一位嫂嫂郭皇后是已故中书令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但是她哥喜欢的是已故骁骑卫上将军张美的曾孙女,俩人的意见不一致,胳膊扭不过大腿,最终皇后还是册立了他们家母后选中的人。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但是没过几年张美人香消玉殒,宫中已有郭皇后,她哥愣是不顾礼仪追封张美人为后。

结果可想而知,帝后失和闹得朝野内外沸沸扬扬。

她那第一任嫂嫂见不得她哥亲近别的宫妃美人,但是她哥偏偏无视正宫只宠爱别的宫妃美人,母后在世时还能压着他们,母后一去世,她哥立刻找借口把皇后给废了。

名义上是以无子废后,其实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哥是在发泄对母后的不满。

也就是仗着母后已经离世,要不他才不敢联合朝臣废后。

堂堂皇后被废为净妃赶去道观当道姑,这事儿放谁身上都受不了,更何况她那第一任嫂嫂还是个骄矜孤傲的性子,被废不过两年便郁郁而终,去世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

人没了她哥又想起来人家的好,下葬的时候又追封为皇后,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用。

后宫不能没有主人,她那第一任嫂嫂被废没多久,她哥便让人安排选秀女立后,不过即便母后已经去世,他也还是没能按照心意来立后。

主要是她哥每次看中的女子都不适合当皇后,这次直接挑了个茶商之女,朝中大臣全都不满意,愣是给他拦了下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另立中宫,娶了她如今的这位嫂嫂当皇后。

她嫂嫂嫁进来的时候才十六岁,刚当了两年皇后,皇帝就要恢复废后的后位,什么心情可想而知。

乐平公主从小跟在官家屁股后头玩,从小到大都觉得她哥是个好哥哥,直到官家成亲后闹出一出又一出让她看不懂的荒唐事,她才觉得她哥其实也不是那么正常。

正常人谁干得出皇后活着就追封其他人为后的事情

但是她哥就干了。

不光干了,还干了两次。

不对,应该是三次。

现在这位嫂嫂是她哥当年勉强选出来的名门之后,祖上乃是开国名将曹彬,她哥好像和名门之后有仇似的,也不管嫂嫂人怎么样,反正就是不喜欢。

好在这位嫂嫂对他也没啥兴趣,不得宠就不得宠,大不了就相敬如冰。

皇帝不着中宫没关系,她们姑嫂二人处得来就行。

皇后嫂嫂数年如一日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她哥新宠爱的张美人一路从美人进为贵妃,嚣张的比中宫皇后排面都大。

也就是嫂嫂脾气好不计较还拦着不让她计较,不然她能把那女人的脸给挠花。

敢在她面前嚣张,她嚣张的时候那女人还不知道在哪儿扑腾呢。

然后就是红颜薄命,张贵妃没几年也暴病身亡,她哥的多愁善感又冒出来,不顾朝臣阻拦执意用皇后之礼为张贵妃发丧,为了让朝臣来不及反对,在发丧的时候直接宣布追封贵妃张氏为皇后,赐谥温成,根本不给朝臣留反对的机会。

她嫂嫂活的好好的,这一会儿一个皇后一会儿一个皇后也不知道在膈应谁。

如此荒唐之事旷古未闻,朝臣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台谏连续上奏反对,喷的她哥直接半个月没敢上朝。

张贵妃走了,紧随其后又来了个庞贵妃,这位新来的嚣张程度比张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有一点很好,嚣张归嚣张,但是从来不来她嫂嫂面前晃悠,见了她嫂嫂也会规规矩矩的行礼,就这一点她就觉得庞贵妃比张贵妃有出息。

但是以她哥的性子,她觉得如果庞贵妃不幸英年早逝的话,生死两皇后的事情可能会又双叒叕一次重演。

她不是诅咒庞贵妃,张贵妃暴病而亡也和她没关系,她就是合理的推测一下。

庞贵妃进宫没几年她就出嫁了,既然没仇没怨那就祝她长命百岁吧。

乐平公主在心里给庞贵妃道了个歉,然后继续叹气。

说真的,也就是她嫂嫂脾气好,被欺负成这样还能心平气和的给她哥打理后宫,换成她早就忍不了摔桌子了。

摔完之后是废是贬随意,反正她不受这个气。

嫂嫂多好啊,嫁给她哥真是亏死了。

乐平公主小声嘟囔,话不敢说的太明显,但是句句都在给亲亲嫂嫂鸣不平。

曹皇后眉眼弯弯,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

小姑子向着她她很高兴,但是她和官家之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生死两皇后的事情她其实不太在意,不管官家追封几个皇后,只要活着的只有她一个就行。

她在意的是当年嫁到宫里时官家对曹家不闻不问。

按理说册立皇后时要给皇后的娘家赏赐财物来减轻负担,毕竟是要嫁到天家,嫁妆不能草率。

但是官家并没有。

她的嫁妆是她叔叔一家准备的,为了给她

筹备嫁妆,家里的负债多到还了十几年才还清。

她出身真定曹氏,乃是将门之女,祖父曹彬驰骋疆场数十年,先后参与平定后蜀、南唐、北汉,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连真宗皇帝都说过“国朝将相家,能以身名自立,不坠门阀者,唯李昉、曹彬尔”。

但是近些年来朝廷越发畏战,朝廷畏战,文臣打压武将,武将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即便是真定曹氏也逃不过这种打压。

曹家看上去光鲜亮丽,其实家底已经没剩下多少。

武将难掌实权,叔叔被调到西北时恰逢西夏犯边,朝廷压着供不上粮草,逼的叔父一度返回真定招兵买马,家底儿早在那时候就已经被掏空了。

后来叔父被调回京城担任马军副都指挥使,三衙头顶还压着个枢密院,武将在边关还能指挥作战,在京城就纯粹是个摆设,还是谁来都能踩一脚的摆设。

可怜叔父一生小心谨畏,却在来到京城后不久便因病去世,临终前还惦记着她这个侄女在宫里过的好不好。

官家明知婚事对曹家而言是个极大的负担却依旧袖手旁观,她身为皇后不能老想着娘家,但官家这么多年来看着她叔叔一家艰难还债却不闻不问实在让她心寒。

满朝文武都知道皇后的嫁妆应该来自宫廷内库,官家会不知道?

他就是故意的。

朝臣不让他立他看中的女子,他就在别处使性子,左右已经遂了朝臣的意另立中宫,朝臣知道礼数不妥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天子和朝臣之间的博弈,她曹家又做错了什么?

所以她后来想办法把侄子调到京城,又把外甥女接到身边教养,官家靠不住,她也不是非得做个端庄守礼没有私心的好皇后。

曹皇后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又是那个冷静温和的中宫皇后。

宫里谈铅粉色变,中宫的命令下去之后各宫都在打水洗脸洗澡,墙上涂的铅汞丹砂她们管不了,先把身上的弄掉再说。

皇室在京郊有不少别院,别院平日里有人打扫,将宫里的人全部挪过去绰绰有余。

等皇帝和包拯谈完正事准备继续悲伤的时候,宫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

曹皇后素面不施粉黛等在外间,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淡淡看过去,“天气渐热,妾身已经令人将京郊别院收拾妥当,请官家移步别院避暑。”

皇帝看着周围颜色鲜艳的墙壁悲从中来,商量正事的时候顾不得想东想西,一闲下来立刻又想到他那没养活的三个皇儿。

他们父子今生无缘,来世一定要再做父子啊。

宫人扶着眼含热泪的皇帝上马车,曹皇后扯扯嘴角,跟着上了另一辆马车。

皇宫的涂料有毒,这毒在宫中肆虐百年,即便拆了宫室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散不干净。

稳妥起见,他们得在外面多住些日子,要么另选地方重建宫室,要么将皇宫拆了然后一把大火烧干净,烧完之后散几年味道然后再重新修建。

不管怎么选

,重建宫室都要花很多钱,这些年国库紧张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官家还是在其他地方安心住下吧。

别院在城外,夏天避暑很是舒适,但是大臣们来往不如在宫里方便,等夏天过去官家还是得重新选地方。

不过那时候就是官家自己选了,不用她操这个心。

宫里的动静没有瞒着外面,就算大家伙儿猜不准官家这出城避暑为什么宫里一个人都不留,等诏书告示贴出来也都懂了。

道观常用的铅汞水银皆伤身有碍子嗣,宫里的宫墙上涂的都是铅汞丹砂,官家知道整个皇宫到处都是毒后不跑才怪。

消息传开之后,不光宫里一个人都没有,离皇宫最近的那一圈也都成了无人之地。

宫墙有毒,谁知道那个毒能覆盖到什么地方,离的远了不一定安全,但是离的近肯定危险。

退退退!有毒的东西都退退退!

铅粉有毒,然而市面上最畅销最高档的粉就是铅粉,消息传出来后各大胭脂水粉店的生意都遭到重大打击,不光摆出来的货卖不掉,库房里囤积的那些也都成了烫手山芋。

子嗣放哪儿都是大事,铅粉有碍子嗣谁还敢用?

含有铅粉轻粉丹砂水银的胭脂水粉无人问津,用米心磨制而成的粉英和以红蓝花汁染胡粉而成的燕脂却供不应求。

城里绝大多胭脂铺的东家愁的大把大把掉头发,苏家的胭脂铺正好相反,每天客人都没断过,不到中午铺面上的东西就卖的干干净净。

苏记胭脂铺主要卖的不是胭脂而是洗面药,没想在独家洗面药风靡京城之前粉英先供不应求。

客人们本来是冲着不含铅粉的粉英而来,进来后看到那些别致的洗面药冲着香味儿也会顺手带上一些,反正这东西是消耗品得天天用,不好用再换就是。

程夫人在胭脂铺稳定下来之后就交给了苏八娘打理,她自己去忙活别的生意,这次事发突然,胭脂铺的生意骤增,她只好放下别的生意回来帮忙。

母女俩忙的脚不沾地,已经连着几天住在铺子里没有回家。

苏轼苏辙已经带上妻子出京上任,程夫人和八娘再不着家,老苏一个人寂寞难耐索性也跟着去铺子里帮忙。

然而他不懂胭脂水粉也不懂香水花露,胭脂铺的客人又大多是女客,他站在哪儿都不合适,最后只能摸摸鼻子去后院读书。

大热天的大家也不爱出门,雅集诗会也得天气合适才能举行,三伏天没人愿意顶着大太阳往外跑。

太学里,苏景殊听着已经成婚的同窗讲胭脂水粉,脸上的震惊就没有消失过。

用铅粉来调胭脂他能理解,用朱砂来调口脂他也能理解,服用砒\霜来美白这个他没法理解。

他知道自古以来皆以白为美,这没什么,他自己也是这个审美,喜欢白皙很正常。

文人的审美自古以来都没怎么变过,一直都朝着庄子《逍遥游》里“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的姑射山神人靠拢,几千年来都是这样。

魏晋那会儿为了风姿仪度导致五石散大肆流行,很多人服了那玩意儿之后都能让皮肤白里透红,一副神药下去立刻容光焕发。

五石散五石散,分析成分简直是五毒俱全,水银朱砂雄黄砒\霜应有尽有,服久了不光上瘾还能把人害的跟活死人一样。

从魏晋到唐朝五六百年不知道多少人因为服食五石散而死,唐时药王孙思邈就说过遇到托名五石散的方子什么都别信最好直接烧掉,那玩意儿害人不能吃。

药王生活的年代至今也有数百年,大宋的百姓也爱美,但是没见谁把早已臭名昭著的五石散给拎出来过。

合着五石散不是消失了,而是分开来祸害人。

不是啊!铅粉丹砂这些东西听不出来有毒很正常,砒\霜这种剧毒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好吧?!

服食砒\霜来美白?哪个大聪明真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