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京都街道上格外热闹,好些人都聚在街边,或是坐在临街的窗口前翘首以待。
有那些个消息不够灵通的路人瞧见这阵仗,不由得不解地询问旁人道:“今日是有什么事吗?大家伙儿这是在干什么?”
“那么大的事儿兄弟你竟是不知?今儿个乃是进士册封日,也就是一甲前三跨马游街的好日子,大家都搁这儿等着一睹今科状元榜眼与探的风采呢,对了,那边儿有卖儿的,兄弟你若想凑个热闹,也能去买两朵,一会儿跟着大家一起扔一扔,也算讨个好彩头。”
那位被询问的路人一脸惊讶地瞧着眼前这还满脸迷茫的大兄弟,随后好心地告知他原因,顺便给人指了指路边一个捧着一大捧鲜在叫卖的小姑娘。
气氛都到这了,那些兜里有些余钱的人也有意帮帮那位衣裳破旧的卖小姑娘,就都去跟人买了一两朵,等着一会儿凑热闹跟着众人一起扔一下。
原本这种活动都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上手丢丢帕子丢香包来着,后来也不怎地发展到不论男女老少大家一起丢,可能是觉得这样更有参与感吧。
那位被好心人解答了的路人也是个不差钱的,他翻翻荷包,从一堆银子里翻出零星几个铜板,跑去找那卖小姑娘买了好些朵过来,还分了那位给他解答的路人一些,笑呵呵的道:“一起扔,大家都讨个好彩头。”
“谢啦兄弟。”
好心人其实自个儿也准备了,但别人给的又不要钱,自然也不拒绝。
刚把接过来,突然人群一阵涌动,好多人都在喊着“来了来了”之类的话,他们也连忙打起精神来,踮着脚,伸长着脖子,就往中间那条早被清出来的大道上往。
半个人影都还没瞧到,他们倒是先听见了一阵喜庆的敲锣打鼓声,随后才见着一队游街队伍慢慢行来,大头的就是三匹高头大马,还有其上所骑着的,身着进士礼服,头顶簪,胸前还佩戴着个大红,满脸喜意地,活像是要出门去迎亲的一甲前三。
只是今年与以往不同,在瞧清楚位于最前头的,明显就是金科状元的位置上,居然坐着个气质灵动出尘,容貌极美的年轻姑娘,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甚至还有人疑惑道:“我没看错吧?今科状元竟是个姑娘!”
“还那么年轻漂亮!”
“没错,听闻人家姓池,单名一个梨字,年芳不过十八,比之后面的榜眼探都要小上好几岁。”有那知情的人站出来骄傲地冲着其他人介绍道。
说着,她奋力抡起胳膊,将手中香包往池梨身上掷,还大声叫喊:“池姑娘,看这里,池姑娘!”
这人投得准,香包一下子就掉进池梨怀里,被她捡起来,她下意识地寻着声音传来处望过去,却不料一见她目光扫过去,那边好些人顿时爆发出强烈尖叫,男女都有,激动得跟一群狂热粉丝似地。
而这群人并非个例。
也许有部分人在瞧见今科状元居然是个姑娘家时,会惊愣一会儿,但朝廷允许女子参与科举这事其实也已经过了两三年了,再不习惯的人也该习惯,所以惊讶只是一会儿,在确认对方真的是这一届的状元之后,许多人心底只剩满满的敬佩,扔起来的热情有增不减。
这些后知后觉的人都是如此,更别提那些早早得知消息,特意就是为了围观池梨而来的人们。
只见那些一早就定了街边临窗位置的人们丢起各类鲜香包帕子什么的来,那更是热情,跟下雨似地,差点没将池梨给整个淹没。
不仅池梨,落后她小半个身位的孟正青与姚咏志也是一个待遇。
这一届一甲前三都长得挺好看的,又个个都年轻有才华,难怪那么受人欢迎。
孟正青是那种很正气英俊的长相,他在三人之中年龄最长,今年已经二十八,已经娶妻生子了,而姚咏志今年不过二十一,才比池梨大三岁,长相俊美风流,又一身富贵气,一看就知道其出身自权贵世家,是一位标准的贵公子,听闻对方还未婚配。
这些个人信息不是池梨主动去收集的,而是依靠热情广大的吃瓜群众自行收罗。
自从会试放榜之后,那在榜上有名的每一个人,特别是前十之列,均被各位吃瓜群众将他们的个人信息给翻了个底朝天,连池梨也不能幸免。
而大家最喜欢在什么地方聊天谈话?
那自然是饭桌上,特别是在外头的饭桌上,正巧池梨他们又居住在客栈里,不管是日常进进出出还是就在客栈大堂里吃饭,都能有意无意地听到其他客人的闲谈,听得多了,可不也就跟着了解得多。
除了榜眼与探的个人信息,池梨还知道那位倒霉传胪乃是当朝丞相之子,名叫邢鸿飞,今年三十五岁。
值得一提的是,以邢丞相为首的党派,就是当年最为反对女帝司昭绫以女子之身称帝的那伙人,并且他们也对允许女子参加科举一事反对得相当激烈,只是最后没能抗得过女帝的坚持而已。
听闻前段时间的三王叛乱之中,也有邢丞相的身影,奈何对方过于老奸巨猾,让女帝抓不到什么把柄,最终也只被砍掉了些不痛不痒的触角,基本没损伤到什么。
本以为女帝会继续就此暂时沉寂下去,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谁知她竟是在殿试上玩了这一手,将其天赋极佳的宝贝儿子打落到
池梨很早以前就对朝中时政相当关注,即便一开始没想明白这其中关巧,在听到自己真的被点为状元时,也能明白她的此次上位其实是上位者各种政治博弈后的结果。
因为她的存在更加符合女帝的利益,所以她就被提拔上来了,就那么简单。
对此,池梨并不觉得她就是抢了别人的机遇。
本来嘛,只要考进会试前十名,那就都有资格竞争三甲之列,而若是她本身不够出色,连会试前十都考不进,那么即便机会降临,女帝想要提拔她,恐怕都找不到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所以一切的前提还是得她自己足够优秀。
至于自己冒头后容易被邢丞相一党针对这件事,池梨倒是无所谓,一来她得到了好处,那自然得承当相应风险,总不能只想得到却不愿意付出吧?
天下没有白吃的馅饼。
二来身为女帝最迫切需要的人才,即便是为了巩固自身政权,女帝也会尽力保住池梨,不会让她一下子就被对手击沉,若真那样,未免太过于浪费了些。
三来池梨自己还有镇国公府这个保命符呢,实在不行她拿着令牌求到人家府上,多少还是能得到些庇护的。
再再再不济,她本身有功德护体,那些想害她的人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害人不成自己先倒霉。
可能是心底想着事,池梨没有注意到混杂在众多人群中的一道复杂目光。
等他们骑着马的身影逐渐远去,那道目光的主人还是久久不愿离开。
“夫人,人已经走了。”吴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唤醒了卢淑雯失神的意识。
“她真的好厉害。”她小声呢喃道。
“什么?”吴氏没听清她家夫人在说什么。
“回府吧,如姐儿太久没见着我要哭闹了。”卢淑雯摇摇头,将掀起的马车帘子放下,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今日能跟着她一起出来的都是她的心腹,没她允许,绝不会将她的行踪透露给丈夫。
卢淑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明明贺学汌如今也在翰林院当差,那一位考中状元,也是必定要进入翰林院的,两人即便现在见不着面,未来不久也势必会遇上,她现在的隐瞒,也不过是一时的,其实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她就是不想让贺学汌提早知道池梨的存在。
整个贺府也正因为有她的刻意封口,到现在都无人告知贺学汌池梨正在京都,还考中了状元这件事,以至于其还被瞒在鼓里。
池梨倒是不知自己的行踪在陈世美面前被隐瞒得很好,其实她也无所谓被对方知道自己的行踪找上门来,或者说这正是她所期待的。
说件很爽的事。
贺学汌当初考中的是二甲进士,他又想进翰林院,依照翰林选官流程,他必须通过庶吉士考试后入翰林院当三年庶吉士,随后考核合格才能改为翰林院检讨,授以正式官职品称。
而翰林院检讨乃是从七品官,池梨考中状元后被授予的则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也就是说,她的官职足足比陈世美要高一品,四舍五入不算他上司也是他上级。
相信当贺学汌在翰林院里瞧见池梨时,那脸色会相当精彩。
若非考中进士后还要回乡祭祖,池梨真的迫不及待就想去翰林院任职,瞧瞧贺学汌的表情。
每位考中进士的人都被朝廷发了奖金,具体数额多少按名次高低决定,状元能得到足足三百两银子,榜眼与探各二百两,余下的二甲进士是每人一百两,三甲同进士则是每人五十两。
这笔钱是给他们回家祭祖的路费与修进士碑用的,多的能自己装入口袋,少的则得自己补足,朝廷给完钱就不管了。
另外,在每位进士正式入朝为官前,可自行向朝廷申请假期回家祭祖,具体时间多少由进士本人自己决定,但最多不能超过半年。
池梨结束跨马游街之后回去跟她爹商量了一下,决定就请四个月假。
短短四个月扣掉来回路程所耗费的时间,最终她在家里能呆的时日恐怕都不够半个月,这还是因为近期朝廷新运河工程完工,开放运输,所以他们这次回程直接就能在京都附近的新运河港口登上官船,沿着新运河一路南下,并转入旧运河,直达南淮府。
直接让本需要两个月的总路程又缩短了几日,好歹凑出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能让池梨在家待着,顺便完成祭祖与立进士碑的事。
当然,临走前,池梨还需要参加琼林宴。
所谓的琼林宴,便是圣上设立宴请新科进士们的宴会,在正式入朝为官之前,这是诸位新科进士们唯一一个能够近距离接触到圣上的宴会,并且还是个提供给他们互相结交的场合。
身为状元,宴会当天,池梨的座位自然也被安排在最靠前的位置上,稍微抬个头,直接就能看清上首女帝的容颜。
她也是这时候才认真记下女帝长什么模样。
毋庸置疑,在父母双方提供的良好容貌基因结合下,司昭绫长相不俗,即便已年过四十,依旧风华绝代,吊打一众比她年轻漂亮的美人。
她的长相不像其如今所坐的位置那样充满了威严与攻击性,相反,当你看见对方的
然而,在场之中包括池梨在内,都无人胆敢遗忘其身份,所以在她面前,几乎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只能提醒自己谨慎再谨慎,万万不可出错。
与她的容貌相反的是她的身高。
原先对方还坐着时池梨还没什么感觉,但当对方站起身,特别是站在距离自己特别近的地方时,她才恍然意识到。
这人好高啊!
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程度,怕不是得一米七多快一米八。
但想想对方是个纯种北方人,好像……
也不是什么很令人意外的事?
南方人的刻板印象+1
听闻女帝不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在领兵作战上也极为厉害,曾经还亲自领兵击破边境来犯敌人,还是以少胜多的全胜战役,而彼时的护国大将军不过是其手下副将,远不及如今一军主帅的风光。
这种种经历都能够写成一本传奇传记了,就连池梨这位从天上来的神仙,都不由得对其感到佩服,所以当对方这会儿屈尊降贵亲自过来找自己谈话时,池梨堪称受宠若惊。
“臣池梨见过陛下。”
池梨俯首对女帝行大礼,还未完全磕下头,就被对方伸手虚虚扶起,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池爱卿,无需多礼,今日琼林宴上,尔等才是主角。”
这话也就是表面上说着漂亮的,其实谁敢在一国君主面前放肆,所以池梨表现得更为尊敬,默默等待女帝表露其目的。
司昭绫并未跟池梨说些什么很重要的话,不过是以年长者的身份考较了几句她的学问,在得到满意答复后又转头一一跟孟正青与姚咏志又对话了几句。
也是这时候池梨才知道,原来姚咏志还是女帝的表外甥。
他母亲是女帝的亲表妹,嫁给了大理寺卿姚大人,生下三子一女,其中次子就是姚咏志,这一家子都是坚定的女帝党,所以姚咏志自然也受到了女帝的优待,从对方能够在这种公共场合还亲昵地唤女帝一声姨母,就知道对方在女帝那里的受宠程度。
池梨一边看着女帝转头去找另外四位名列二甲进士的女学子们谈话,一边听着耳边各种人的小声议论,默默收集着一些仅靠她自己在民间打听不到的消息。
一般而言,在这种皇权至高无上的地方,女帝即便想对谁表露亲近之意,也不需要亲自下场,受到召唤的人自然会满心欢喜又诚惶诚恐地自己凑上去,末了,还得骄傲一番自己受到了上头的赏识。
像现在这种能让女帝屈尊降贵地亲自从首座上走下来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自然,那些受到恩宠的人也都激动到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但也正因如此,全场人都能瞧见女帝看好的都是那些人,而那些被其看好的人几乎是瞬间就对女帝升起强烈的忠诚感。
她在笼络人心。
别说池梨,其实很多人都能看出这一点,而且这种笼络的手段还显得有些迫切。
为什么?
疑惑刚从心底升起,池梨就隐隐有些猜测。
恐怕邢丞相那边做了什么,才逼迫得女帝不得不如此。
也是,前面女帝在册封前三甲上将了邢丞相一军,对方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恐怕事后又做了什么,给女帝添了些堵,以至于让女帝现在顾不得隐忍,直接光明正大地笼络新臣,以确认这些她给自己未来选中的班底不会脱离她的掌控。
这一招看似被逼急了而出的昏招,都令女帝失了帝王威仪,可实际上效果是真的好。
池梨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被女帝亲自谈话过的新科进士们直接变成女帝的迷弟迷妹,别说他们,其实她自己现在也对这位能屈能伸的帝王挺有好感的。
相信未来等这些人真正踏入官场,即便没有正式站队,也会更加偏向女帝这边。
有了这批新生力量,女帝后续再多加培养,何愁不能打破邢丞相一党对朝廷的垄断?
这是一招相当精妙的阳谋。
偏偏若是敌人眼瞎一点,恐怕这会儿还在得意洋洋地以为是自己将女帝给逼急了,才让其出此下策。
池梨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半句不往外吐露,甚至在后面孟正青与姚咏志有意过来主动结交她时,还相当配合地与这二人相谈甚欢。
孟正青表面看似毫无背景,实则人家背后站着的是泊河府孟家,那一家乃是传承了千年的书香世家,底蕴不比姚家差,甚至更胜一筹。
女帝提拔对方,也是有借此拉拢孟家的意思。
恐怕孟家对女帝也有些意思,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孟正青就被送到台前,而作为隐形的女帝党,他会与姚咏志一起来帮着女帝拉拢池梨,就不那么令人意外了。
三个聪明人凑一起,相处起来也是相当舒服的,大家说话又好听,还知道掌控分寸,不触及彼此底线,又有共同交好的意向,自然也就极为合拍。
特别是聊起来后发现彼此都是颇具才华之人,共同话题一发掘,可不就越聊越起劲。
等宴会结束散场时,池梨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当回到与父亲同住的客栈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还真入了套,被女帝给笼络住了。
不过这也是她自己主动跳进去的,只能说是他们几方的彼此奔赴?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池梨哈哈两声后才发现旁边的福绿正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收敛笑声,掩饰尴尬道:“东西都收拾好没有,明日一早就得出发了,可别落下什么,到时候都不好回来找。”
“回小姐,行李都收拾好了,奴婢检查了三遍,并无遗漏。”
福绿办事,池梨还是很信任的,一听她这么说,她也就不再操心,在洗去一身酒气后便躺下睡觉。
虽然不喜饮酒,但参加宴会就避免不了这些,所以她多少还是喝了一些,还好这具身体对酒精的耐受度挺高,醉倒也没醉,就是身上气味不好闻,洗澡时得多加些香露才能掩盖掉这股酒味。
可能是睡前饮了酒,睡觉时池梨总感觉自身摇摇晃晃的,仿佛置身于大海里,迷蒙间还瞧见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一时没能认出来,忍不住看了又看,直到对方突然转身走进,这才惊觉居然是上个世界的简远。
猛地睁开眼,池梨一脸莫名。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上个世界所认识的人,而且那个人看起来还有种莫名的不对劲之感。
只是那不过是梦中的惊鸿一瞥,很快就逐渐在脑海中消散掉了,等她再想去回忆时,只能记住自己似乎梦见了简远,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他,甚至连对他长相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梨儿,你起了没?”
不等池梨再去深究这场莫名其妙的梦,门外就传来她爹的催促声,池梨连忙大声回复:“起了,爹你等我会儿。”
在福绿的伺候下,池梨很快洗漱穿衣完,然后跟着池秀才一起乘坐他一早雇佣好的马车,一路直达码头边,凭借朝廷新发的进士凭证登上官船,启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