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华贵马车内伺候的丫鬟疑惑地轻声呼唤一直看着窗外某一处的年轻贵妇人,不知她究竟在看什么。
被丫鬟唤回了神,那年轻贵妇人猛地一下合上打开的车窗,像是在掩耳盗铃一般,涩声吩咐道:“回去吧。”
“是。”丫鬟恭敬地垂下眼眸,附身出去叮嘱马车夫驾车回复。
在车夫的驾驶下,这辆无意间路过官府门前的华贵马车渐行渐远,直道抵达其主人家。
贺府。
今日正好沐休在家的贺学汌见前不久才口称着要回娘家看望母亲的妻子不过才出去不到一会儿又回了家来,不禁疑惑问道:“不是说要在那边多待两日吗?怎地那么快就回来了?”
难道是岳父家那边有什么事吗?话说回来三王叛乱刚平,听闻岳父那边似乎也受了些牵扯,难道……
心中猜疑不止,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贺学汌就听见妻子欲言又止道:“夫君,你可还记得……”前两年在他们府门前遇上的那个女乞丐?
“什么?”见妻子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贺学汌脸上疑惑之色更甚。
随后见妻子面色不好,这些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露出温柔安抚的笑,漫步过去伸手轻轻扶住对方,垂眸注视着妻子那张秀美的脸,温声关切道:“雯儿怎么脸色如此憔悴,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我只是路上突然担心如儿,怎么也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回来准备将她给带上。”
终究还是咽下了想问询出口的话语,卢淑雯笑着扯开话题,不愿让丈夫再深究。
对于妻子的这个理由贺学汌倒是不怀疑。
女儿如今不过两岁多一点,正是离不开母亲的年纪,若非妻子担忧岳家那边的事可能会影响到孩子,这回回娘家才没打算带着孩子一起去,但到底这做母亲的还是不愿让孩子离开一点自己的视线,所以最后过度忧心之下又反悔想来把孩子抱着一起走也是正常。
贺学汌自己是不会带孩子的,或者说他其实不太喜欢女儿,哪怕那是他的长女,是他的
目光隐晦扫过妻子的腹部,贺学汌表面上不露声色,只让人将本在熟睡中的女儿抱过来给妻子带走。
抱着被吵醒有些闹困着要哭的女儿,卢淑雯熟练地轻颠几下把孩子哄好,然后又与丈夫闲话两句,等下人将女儿的东西收拾完一起送来,这才带着再一次出了家门,往娘家那边去了。
车内,除去卢淑雯与她年幼的孩子之外,只有自小照顾着她长大,后来有了小主人又一直伺候在小主人身边的奶娘吴氏。
吴氏是卢淑雯的奶娘,在她出嫁后也一直伴随着她,可以说是卢淑雯心腹中的心腹,若说这世上她最信任的人是谁,那恐怕除了自己亲娘意外,也只有吴氏了。
所以她刚刚那句没能对着丈夫说出的问句如今却能够坦然地告知吴氏:“奶娘,您还记得两年前在我们府外遇见的那个女乞丐吗?”
“两年前……”吴氏闻言,仔细回忆,很快就想起了夫人所说的人是谁,顿时神色一变:“老奴还记得,那一位不就是姑爷的旧相……”好。
后面那个字对上自家夫人的眼神,她立马咽了回去,转而奇怪地问道:“夫人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来?难道说,她又跑来纠缠姑爷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必然要趁早将其赶走,最好赶得远远地,不准其再踏进京都地界,免得影响到她家夫人。
虽然按理而言对方是先来的,他们夫人后来不知情,横刀夺了人家的爱,是有些许对不住人家,但如今姑爷都已经娶了他们家夫人,连如姐儿都有了,木已成舟,无论如何,那人都不该再来纠缠不休。
大不了……
大不了他们多给人些钱财作为补偿就是了。
不知自家奶娘百转千回的小心思,卢淑雯捏了捏女儿的衣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今日好像看见她了。”
“果然,她是又要来纠缠姑爷了吗?夫人您放心,老奴必定会赶在姑爷见着她之前将人赶走,绝不叫她影响了您与姑爷之间的感情。”吴氏一脸充满了斗志的模样,为了她家夫人,就算是昧着良心的事她也会毫不手软地去干。
“不,她应该不是来纠缠夫君的。”
卢淑雯回忆起自己见着池梨时的模样,那时父女俩刚从官府里出来,两人腰间都悬挂着代表功名身份的印章,其中年长些的男性不过是个秀才,而那位漂亮精致到她都不敢相信那是曾经见过一面的女乞丐的年轻女子却是一位举人。
若非她那时出于一种女人的直觉,牢牢记住了对方的双眼,并在再一次见面时就仅凭着那双眼睛认出了对方,并确认其身份,她都可能还不止这人居然已经再次来到了京都,并且还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及其稀少的女举人之一。
他们父女俩会出现在京都,应该是为了参加会试吧。
自小出身官宦人家,又长期生活在皇城脚下,卢淑雯比常人具备更高的政治素养,所以她能知道,那个人的举人功名得来有多么地不容易,更是清楚,一旦其被当今陛下发掘,哪怕其依旧只是个举人之身,也很大可能会得到启用。
毕竟女帝现如今急需女性官员来帮助巩固自身权势,打破男性官员在朝堂上的垄断局面,这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届时,其身份与今日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若是她因为旧事,而对她丈夫怀恨在心,那么她的夫君今后在朝堂上恐怕会多出个敌人。
理智告诉她,最好将这件事告知丈夫,哪怕他们不会对对方做什么,也好有个提前防范,但是……
垂眸看向怀中熟睡的女儿,卢淑雯抬手极其温柔地摸了摸她柔嫩的小脸,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奶娘,就当我今日没有见过她吧,你也不要去多做些什么,只需照看好我们的如姐儿就好。”
“是,夫人。”
对于自家夫人的决定,吴氏从不会去反驳,也从不会去阴奉阳违,一直都是严格执行的,这也是她能成为对方最信任的心腹的理由。
所以在被吩咐了当这件事不存在之后,她还真就仿佛遗忘了一般,一心只管照料好自家夫人与如姐儿。
池梨自己也是没想到,自己能那么凑巧,在考试前这唯一一次出门的路上,偶遇上陈世美所娶的那位高门千金。
两人不过只有两年前那匆匆一面的缘分,彼时的原主形象还相当狼狈,灰头土脸地,也亏得人家能够一眼认出她这张脸来。
即便隔着有些距离,可池梨还是能看见对方那一瞬间变化的神情。
相信对方也能看出,自己也认出了她的事实。
这事看似离谱,但想想原主记忆中对其极为深刻的印象,池梨也就理解了,毕竟这两人也算是前情敌了,会对彼此那么在意很正常。
池梨的思想一直都挺积极阳光的,毕竟是主修功德道的锦鲤仙子,她由衷相信着人性中还是有真善美这些美好品质的存在,所以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将什么事情都阴谋论化。
但对于明显就处在对立位置上的人,哪怕彼此实际上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可该有的防备心她也不至于缺失掉。
不过现在会试在即,池梨实在没功夫更没精力去想办法对付陈世美一家,只能先着眼于手头上最要紧的事情再说。
反正谅陈世美再大胆,也不敢在会试上动些什么手脚,或者说,如果他真有这个胆子,那池梨反而还能彻底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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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池梨的猜测成真,从那场偶遇到她成功踏入会试考场大门,都没遇见过任何针对她的阴谋诡计,甚至连个意外都没发生,一切都相当顺利。
会试规定,考生着装上衣最多不能超过五件,下裤最多不能超过两件,且必须全部着单层衣物,不准携带夹层,违者按作弊处理。
北方二月的天正是雪化的时候,这个季节的气温比之冬季还要冷上几分,在这种天气里不让使用皮毛等物御寒,即便穿再多单衣都抵御不住那嗖嗖往身子里灌的寒意。
好多天不亮就来排队等待入场考试的学子们具都只能用双手抱紧自身,瑟瑟发抖着,连池梨也不例外。
在终于排队等待她进屋搜查身体时,她嘴唇已经被冻得微微发紫,都不知道接下来的九天考试该如何熬过去。
难得地,池梨心底一闪而过忧愁。
这一届不过是女帝上位以来的
为此,里面光是为女学子而专门设置的守身场所就是新修缮好的,还特意安排了四位从宫里派发过来的身带品级的女官来为她们搜身。
无人得见的贡院内部,有一处能够直接看见女学子守身屋门前排队景象的地方,在那里,无人能想见,当朝女帝竟然只带着两位心腹立于窗前,望向那短短一列最多不过只有十几人的队伍。
“本以为这届会试一位女学子都没呢,结果没料到竟是有那么多人,恭喜陛下了。”立于女帝左侧的中年女子含笑对着女帝祝贺道。
她这句提前祝贺并非虚的,哪怕这些女举子们最终一个都没能得中进士,但举人已有当官资格,只要陛下有需要,自然能够名正言顺地启用她们入朝为官,不用再受那些满口祖宗礼法的顽固家伙们的牵制。
且按照她们原本的设想,本以为刚刚开放允许女子科举不过两三年时光,至少在五年之内,应该是等不到能够以举人之身踏入这京都的女学子了,结果却一下子多了十几个惊喜,怎能不道句恭喜呢?
“朕早已说过,我泱泱大国人才辈出,即便是女子之身,也不乏有才之士存在,只需朕给出这个机会,自然有人会抓住。”
所以如今这个结果,也不过是她与她未来臣子们的双向奔赴罢了。
她伸出了手,给出了机会,而她们回应了她,并拼尽一切地奋力走到她面前,就这么简单。
谈话间,女帝注意到自己的护国大将军正目光意外地看向外面队伍中的一个女学子,不禁顺着其目光也望过去,顺口问道:“莫爱卿,你认识那人?”
“回陛下,臣与池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她曾无意间救过臣的幼弟,且前不久臣还在距京都百里外的一座城镇上见过她与其父,本以为她是上京来寻臣讨当年那个恩情的,不料却在这贡院里见着人,一时意外之下御前失了仪态,还望陛下责罚。”
莫瑜当场跪下,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与池梨之前的渊缘尽数道出。
女帝闻言,并无责怪之意:“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说起来,这位女学子恐怕还在无意间在她的成业道路上助了一份力,她还得感谢对方。
若非其救下了镇国公府的小世子,让其意外身故,或是落入当时的敌对势力手中,那镇国公的这支军队还能不能完全为她所用还不一定。
倒不是说莫瑜会为了她弟弟而对她有什么二心,而是当初那小世子在世人眼里,才是继老镇国公之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以那些投效其麾下的将领与士兵们也只愿听从其命令,或者愿意听从被小世子一力支持之人的命令,光凭莫瑜一人,即便她也是镇国公府的嫡系血脉,即便她本人再优秀,也无法完全调动整个莫家军。
而皇位之争,就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争,更何况女帝还是以公主的身份去与一众兄弟们争夺,她说要经历的一切比之一般意图上位的皇子都要凶险恶劣,若但凡少了一点助力,恐怕都会导致落败,最终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即便如此,顺利称帝后的她地位也总是不够稳固,总是有些脑子有病的家伙以为自己胯下比她多了二两肉,就能获得那些老顽固们的拥护,企图把她推翻。
让她厌烦至极,甚至还曾经动过把所有兄弟全杀了的危险想法,若非被手下人极力劝阻,她这会儿可能就得得个屠杀兄弟的残暴名声了。
这一切种种都让女帝更加渴望朝堂上能拥有更多与自己同性别的面孔,不是她对男女有所偏见,其实她不在乎自己手底下的臣子是男是女,只要对她足够忠心且得用即可,但耐不住就是有人喜欢以这种男女区别来分离她与臣子们的关系。
所以为了彻底地巩固自己的政权,她必须提拔更多女臣上来,一是好与男臣子们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以让她的帝王之术得以平衡,二也是她需要更多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的人才,来加强对中央集权的掌控,那些女臣们是依靠着她才得以站在朝廷之上,那除却她,她们其实根本没有其他能够投靠的势力,只能紧紧依附在她手下,三来,女帝多多少少,还是想着提升下女子在这个时代的地位。
毕竟现如今对女性的压迫实在是太过了,而同样为人,她们又凭什么要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呢?
池梨在踏入屋子里搜身前,能够察觉到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在这种环境下,她也不敢四处乱看,只能将其忽略,并不动声色地继续排队入场。
搜身的屋内燃着好几个炭盆,倒是一点不冷。
原本还有些哆嗦的池梨反而在脱衣被检查的过程中渐渐被熏红了脸蛋,待确认她没什么问题被允许放行后,还有一位年纪较小女官看着她的脸微愣了下,眼底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就被身旁年长女官以警告眼神瞪了,她忙回神重新摆出一副严肃模样。
不过,刚刚那位姑娘确实很美。
不是那种凡尘皆有的美丽,而是一种无法具体描述的,脱俗于凡间,更带着几分仙气灵动的极致美好,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沉浸在美好事物里。
即便是同为女子,也没办法升起半点嫉妒之心,不,或许正是因为大家都是女子,所以才更能毫无杂念地欣赏对方的美丽吧。
守身屋子有个前后门。
她们这些入场考试的学子们在结束检查后,可以直接从后门穿过,便进入了贡院的考场内部。
在这里已经等待了数位提灯小童,其中一位见池梨来了,便手持灯笼主动上前一步,接下来她将为池梨引路到她所分配到的号舍里。
“有劳。”提步前,池梨低声道。
“多谢。”这是顺利进入自己分配到的号舍后,她的感谢之语。
两人只有这两句交流,对方则是全程静默,半句话都没与池梨言说。
知道对方应该是有什么规定,所以池梨也不强求,在进入号舍后,她先是打量了一圈这个总共都不到两平米的小隔间,然后检查了一下这里面统一分配的东西。
桌上只有一盏油灯,后面给人坐的木板上倒是叠着一床被褥,不算很厚实,但多少也能保保暖,底下地面上摆着一个炭盆,里面的炭已经点起来了,熏得整个号舍内部微微暖和,旁边还堆放着一小堆炭,这些就是她在这里面九日的炭火用量了,必须得省着点用,若是一下子用完了,后面可就没了。
另外藏在座位木板下还有个恭桶,考生的生理问题都在这里解决,每日都会有专人来取恭桶,并更换新的给他们。
如今到了会试时倒是没有臭号之分了,因为每个号舍都是臭号。
既然大家都臭,那就是不臭。
大家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笔墨纸砚等物得等到发卷时才会一并下发,现在还不会给到他们手上,另外到了饭点,考场内部一样会供应吃食,至于能吃到什么,池梨还不知道,她只祈祷等食物发到她手上时,还能是个热的就好。
会试九日,共考三场,也分三轮发卷。
等
在午饭开始前,这碗水除去是给他们磨墨用的,还是给他们饮用的,端看考生自己如何分配用水量。
池梨的选择是趁着还没开始磨墨之前先喝一大口解解渴,然后剩下的水用于磨墨,不再饮用。
虽然她喜水,但仅靠这口水也能撑到中午。
等到中午放饭时,她已经一气做完了两道四书题,还剩五题未完成。
接下来时间充裕得很,池梨也不急,先吃饭要紧。
她已经决心哪怕这里饭菜再难吃,也一定会逼着自己硬咽下去,毕竟要持续那么多天的考试,不吃饱饭补足体力可不行。
结果没想到发的食物居然还挺不错的。
一碗稀稀的小米粥,四个包子,两菜两肉,都是分量十足且热气腾腾的,另外还给了一碗热水,但现在已经变成温水了,不过能喝就行,池梨不挑。
她胃口不算小,然而面对着比自己拳头还大的包子,实在是塞不下四个之多,只能勉强吃下了一菜一肉两个包子并那碗小米粥。
水则留着,下午渴了喝,或者墨水不足了也能补一下。
号舍底下有条小缝,那些用过的碗筷只需要沿着缝往外推,自然会有看见的人来将其收走,不用留着占据这里面本就为数不多的空间。
池梨在
差不多到了
啪地一下,池梨号舍门前的小窗口突然被人从外拉开,然后一只套着兵甲的纤细手臂伸了进来,将池梨面前的卷子等物一并收走,然后又啪地一下关上小窗,不让考生有机会过多窥视外面。
很明显,那位来收卷子的是一位女兵,这倒是不是什么很令人意外的事。
早在进考场前,池梨就看见了那些守卫在贡院内外的兵士中混杂了不少女兵的身影,听闻护国大将军手底下就有一支骁勇善战的女子军队,可能就是这些人。
应该是朝廷考虑到本场会试有女考生的存在,所以特意抽调了些女兵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