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渝正要回院子,却见二哥赵在凌欲言又止地拦下她。
“妹妹。”
“二哥?”
赵渝歪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有一事想请教妹妹。”
赵渝惊讶:“二哥且说。”
赵在凌从怀中拿出数块绣帕,其上图案各不相同,或是青山绿竹,或是芳草兰花,他有些不好意思:“妹妹喜欢哪方帕子?”
赵渝了然,赵在凌是男子,对女子喜好并不了解,便想来寻她拿个主意,也好了解一番,她说:“若是我,更喜欢素雅些的。”
她从第一方帕子说起:“这块帕子色泽清浅,绣有白色兰花,清丽脱俗,但用料并不奢侈,也无描金,未免有些简洁,适合寻常小姐家日常所用。”
“这第二块帕子色泽深沉,绣工也不如何精细,不大适合女儿家用。”
“……”
她一一说起,详细非常,最后指出关键之点:“这些绣帕的图案只是寻常,无甚稀奇。”
赵在凌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若想脱颖而出,非得有亮点不可,得让他们心甘情愿拿出银钱来。”
赵渝有些羞涩:“若是二哥不嫌弃,我可以画些图案试试。”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进来,有些紧张,却仍然鼓起勇气愿意试上一试,母亲说过他们兄妹几人要互相帮助,只是不知她到底能否帮上忙。
赵在凌眼睛一亮:“那便劳烦妹妹了,多谢。”
说着他又寻摸出一方匣子,一把塞给她。
“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妹妹拿去玩吧。”
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去,步履匆匆。
赵渝没想到还有礼物,她好奇地打开匣子,只见内里是一个精巧的金丝玲珑球,内里还悬着枚金铃铛,小巧精美。
确实如赵在凌所说,并不是华贵之物,只是个把玩的小物件,但是这样的东西,也不是随处可见,而且,这是她从兄长那处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她攥住这枚玲珑球,看着赵在凌的背影:“谢谢二哥。”
叮铃铃。
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她脚步轻快地回了芙蓉院,看着桌上的笔墨,仿若梦中,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们兄妹四人能这样亲近,兄长们也一改前态,甚至连她也能一同听讲,帮忙打理铺子。
赵渝抿唇,点上油灯。
“小姐,天色不早了。”
“无妨,我再看一会。”
大哥几乎彻夜读书,二哥事事亲力亲为,三哥天不亮就起来练武,她当更为勤勉才是,赵渝下定决心,她绝对不会辜负母亲。
她将今日功课细细抄写,又整理好笔记,在脑中默背算术口诀,长静无声无息地为她续上烛火,等候在一旁。
半晌后,赵渝收起书册,铺开画纸。
她提笔立于桌案前,挽起宽袖,神色认真,一笔笔勾勒着绣样,从前无事时她也绣了一些帕子,倒也不算陌生,只是若要拿去售卖,那纹样当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
直到月上柳梢头,赵渝才惊醒,纸上已画了四个纹样,只是今日已然不早了,于是她放下笔,这才发现眼睛十分酸涩,手腕也酸痛。
长静上前给她揉着手腕,轻声细语:“还望小姐仔细着身子,若是熬坏了眼睛,夫人定然心疼。”
“我就是想多帮些忙。”她揉揉眼睛,露出个笑容:“那我以后多加注意,长静你多提醒我就好了。”
“是,四小姐。”
不只是她一个人忙到深夜,赵在泽还在挑灯夜读,赵在凌则是一边拨着算盘一边记着口诀,赵在洹则是龇牙咧嘴。
“你手劲真大,也是个练家子吧。”
长柳目不斜视,给他揉开药油,赵在洹身上已经是一片通红,那些伤口被强硬揉开,活血化瘀,方才不至于形成暗伤。
“明日你同我比试比试。”
“小人不敢。”
赵在洹腾出一只手来拍拍他,一股子药油味:“就这么说定了。”
他一只手拿着书册,念叨着文章,既然放下话来,那定然是非得做到不可,读书声伴着三两痛呼,双重折磨。母亲教授的口诀倒是简单,他过两遍便背下了,唯有这满纸圣人言,实在拗口。
次日。
赵在洹一身短打,口中念念有词,刘照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一一得一,以弗无子。一二得二,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三三得九。”[1]
刘照皱眉:“什么玩意?”
他用力拍拍赵在洹的肩膀,正拍在他酸痛的地方,赵在洹顿时面色扭曲,但刘统领才不怜惜他:“小公子,这才到哪。”
赵渝早早起身,又画了几个绣样,风格各异,她来到如松院,将这些绣样交给赵在凌,赵在凌一一看过,这些绣样或精美或简朴,一旁还用小字注释了赵渝自己对于用料、绣工、定价等的见解。
“妹妹画得极好!见解更是不凡。”
赵在凌当即拍板:“我这就拿去同掌柜细谈。”
他顾不上早膳,拿着绣样便匆匆出了府,他要推出这些新鲜式样,来验证一下思路是否正确。
这几日赵府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颇为祥和,公子们再也没有无所事事,天天出去胡作非为,同赵在泽发生矛盾的林家公子坐于茶楼里,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盯着赵府。
“他怎得几天都未出府?”
上次挨了赵在泽一拳,他还想寻个机会回敬呢,但是赵在泽居然再也没有来了,真是奇了怪了。
林子成纳闷:“他不会真在准备春闱吧?”
他不禁伸长了脖子,恨不得透过这窗户,翻到赵府里去瞧个清楚明白。
小二端上茶水,笑道:“公子何不亲去拜访?”
“嗤。”林子成嗤笑一声:“该是他来拜访本公子才是。”
“是这个理。”
如他这般的人不在少数,实在是赵府近日实在安静地不可思议,二公子天天泡在绣坊里,三公子倒是本分不少,老实去往学堂,赵府到底发生了什么,真是令人好奇。
但不管旁人如何猜想,常青安一概置之不理,现下正是当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出的时候,不必高调,只耐心等待便是。
待到今日酉时,常青安一一检查算术,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都流利背出,这让她感到欣慰。
赵在泽照例讲学,这次他重点盯着赵在洹,又当场抽查了他的背诵,赵在洹也背出了,而常青安在他讲完后,再次教授一些算术。
“假设有甲只兔,又有乙只鸡……”
她本意在于赵在凌,因着打理铺子,算术一道于他大有帮助,但其他孩子多学些也不是坏事,见多识广,方知天阔。
而后常青安提笔留下一道算术题,当做习题。
“现下你们都可说一说素日发生的事。”
赵在凌当先开口:“我已命人纺织,妹妹给了我一些花样,不日将在京城售卖。”
赵渝羞涩低头,她腰间悬着那枚玲珑球。
赵在泽肯定:“不妄自菲薄,不心比天高,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做得不错。”[2]
“那二哥送我几条帕子擦汗。”
赵在凌没好气地说:“府中难道还能少了你帕子?”
赵在洹耸耸肩:“小气。”
“还是妹妹画的花样好看,定然能大赚一笔。”
他摩拳擦掌,一腔豪气。
“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赵渝忽而想起那方被绞碎的青楸色帕子,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常青安:“母亲,您喜欢青楸色吗?”
常青安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微微一笑:“喜欢。”
“那我给母亲绣一方帕子。”
赵渝小声道,眼中浮现点点雀跃。
“多谢渝儿。”
“待织出几匹好布,我定送给母亲。”
赵在凌附和道,心中激动,他会还债的,如今不过几匹布,往后他定要为母亲搜罗来天下珍奇之物。
赵在泽皱眉,他并无什么技艺,想来竟无物可献给母亲,赵在洹攥紧了拳,他昔日说过送母亲一支新发簪,他绝不会失言。
常青安:“我已明了你们心意,此心重于万金,凡俗不可及,更无高下之分,无需攀比。”
“是。”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
“既说到纹样,我也有一法。”
常青安看向赵在凌:“若纹样可变,则整体式样可否更改?”
既然图案可以变更,颜色也可以重新搭配,那么版型样式自然也可以重新设计,她提笔画下一版,参考了现代服饰,添加了一些流行要素,交予赵在凌。
赵在凌恭敬接过,双眼一亮:“多谢母亲点拨。”
不是他想不到,而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在于此,这局限性,更不仅仅在于服饰。她从旁提点一二,再任由赵在凌发挥,两相结合,走出符合这个时代的路来。
常青安想到一事,开口道:“再有二月,便是馆试,在泽可想全心备考?”
如果赵在泽觉得每日给弟妹讲学耽搁了时间,那么便暂时取消,无论如何她都尊重赵在泽的想法,她也不欲给他施加压力。
赵在泽起身:“母亲无需忧心,给弟妹讲学也是一种温习。”
这些时日,他每堂课都做足了准备,不同于以往的死记硬背,他是深入理解并结合起来研习,自成一套想法归于脑内,这一次,他有信心。
他郑重道:“在泽定不负母亲所望。”
他要一雪前耻,带给母亲无上荣光。
作者有话要说:1.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以弗无子。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出自《诗经》
2.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出自《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