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赵在凌刚回府便看见坐在地上的赵在洹,他停下脚步,走上前去:“三弟。”

赵在洹扭过头去,自顾自地生着闷气,没搭理赵在凌。

“怎么了?”

他不肯开口,揪着石头缝里的野草。

“我看这府中可省下一二两银子了。”

赵在凌悠悠说道:“日后这除草的活计便交给三弟了。”

“嗤。”

赵在洹:“除草尚有一两银子。”

“哦?”

“那你可知平民劳累一日可得多少?”

他这一问,正好触了赵在洹的耿耿于怀的心结,赵在洹一下跳了起来。

“一日却也不过三十文钱!你这般问我,又如何?”

“三弟。”

赵在凌语气低沉,他想到今日所见所闻,凡人劳碌一生,不过为得碎银二三,家口几口饭食,可他不过一抬手,便轻松花去白银无数。

他从未为家中做过什么,一味花天酒地,不知疾苦,不知世事艰难,那一箱千两黄金,是他所背负的债与责。

“一日三十文钱,母亲送你去往学思堂,夫子所收束脩为一年百两,更不提文房四宝,和素日的吃穿用度。”

“三弟,我且问你,十文何抵百两银?”

赵在洹咬牙:“可是,再如何,也不应蒙骗于我,这又是何道理?”

“我今日方才眼清目明,知晓母亲一片苦心。”赵在凌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莫要一叶障目,不缘此山。”

“你性格莽撞,行事只凭意气,成大事者,当粗中有细。”

赵在洹沉默下来,他想到白日里一脸笑意的母亲,又想到晚间毫不留情的母亲,他攥紧了拳头,只是他颇有些固执,没有那么容易便放下。

“那我便当一莽夫。”

“有勇无谋,不堪大用,这当真是你所思所想?”

大公子赵在泽信步而来,他本是出来透透气,却见两位兄弟聚在一块,这倒是难得,他们几个兄弟素日里来是谁也瞧不上谁,互不搭理。

只是听到这里,到底忍不住。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你若不成器,便只管这般行事,到时自有赵府替你善后。”

“便当一世富贵公子罢了。”

赵在泽面容平静,并不温声劝慰。

“你!”

赵在洹倏尔抬眼看着他们:“你们倒是装起正人君子来了,可这京里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赵府出了几个纨绔公子。”

赵在泽眼神微沉:“莫非你不是?”

“成日逃学不见人影,你又立下何功?”

赵在凌反问他,一时让他哑口无言。

兄弟间难得的谈话不欢而散,几人各怀心思,回了自己的院子,赵在洹坐在塌边,洗去一身尘埃,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是他不懂母亲苦心吗?

缘何大哥二哥都如此维护母亲。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桑蚕丝织成的中衣,细腻丝滑,与白日里的粗布短打大不相同,桌案上的发冠发带也无一不珍。

他从未睁开眼看看这世间,却妄想着平定天下,开出一个太平盛世来。

赵在洹捂住眼睛,一拳抵在心口。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纨绔。

他这般的梦想,又该如何实现?

风荷院。

“夫人。”

常青安把铜板放入木匣:“不必收入库房,就放于房中。”

“是。”

漆黑的檀木匣被她珍而重之地收入柜中,虽然不过是三十铜板,同那柜中华贵首饰大不相称,但与她而言,这是她常青安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是三儿子的一片赤忱。

总有一天,她会抹去那些尘埃,露出那份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名满京城。为此,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决不允许任何人的阻挡。

次日,赵府一家人聚于大堂,如昨日一般用早膳。

赵在洹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常青安,赵渝则是悄悄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再瞧一眼三哥,最后则是飞快地瞥一眼常青安。

她捏紧勺子假装目不斜视地咽下一口粥,心中忐忑。

怎么感觉今天气氛有点不对劲?

可是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难道,是因为她?

赵渝暗暗心惊,脑子里飞快地把近日里发生的事情回想一遍。

她昨日用了膳食便回院中待着,养花绣花,她偷偷地绣了一块帕子,准备送给母亲,莫非是母亲不喜帕子?!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夫人用膳怎得也不叫上妾?”

妾室王双双踏入堂内,笑意盈盈。

她今日梳了个飞仙髻,面上又化了个桃花妆,可谓是美艳十足,明亮的□□衣裳与常青安的一身青袍形成鲜明对比,她是人比花娇,而常青安恐怕就是那“绿叶。”

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都放下了筷子,沉了脸色,只是常青安还没发话,他们也没有先出言。

常青安面色如常,好似没瞧见她。

王双双笑着走近她,施施然行了一礼:“妾拜见夫人。”

“铛——”

常青安放下白瓷茶碗,眸色淡淡。

王双双见她一语不发,不同以往地发怒情形,她表情顿了顿,正要自行起身,却听春兰喝道:“大胆!”

春菊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把她重重往下压去。

春兰:“不通礼数,还敢在夫人面前放肆!”

“你敢如此对我?!”

王双双又惊又怒,瞪着常青安,她不停挣扎着,只是始终无法挣脱春菊的压制,眼见她越发地不安分,春菊一脚踹在她膝盖处,她瞬间跪倒于地。

“王双双。”

常青安低头瞧着她,不紧不慢地唤道。

她是府中唯一的妾室,惯会使些狐媚子手段笼络原身的夫君,也就是这赵府的男主人,赵洲,原身软弱又一颗心铺在渣男上,这才让她兴风作浪起来,在府中横行跋扈,嚣张惯了。

只是如今她来了,断由不得她了,赵府的当家嫡母,是她常青安。

“未得召见,擅入大堂。”

春兰接话道:“按家规处置,当杖责三十。”

王双双:“我也是赵府的夫人!你不能这么对我,等老爷回来……”

“啪——!”

春兰当机立断上前扇了她一巴掌,冷声道:“胆敢冲撞夫人。”

“还不拖出去!”

“是。”

小厮们低着头,捂住王双双的嘴,将她拖了下去,杖责声不断传来,声声入耳,落在赵府每个人的心里,他们心知肚明,夫人这是要掌事了。

赵府的天,要变了。

赵在泽:“母亲仁慈。”

按照律法,妾室不得登正厅,如此目无尊卑且气势嚣张的姨娘,便是杖杀了也算不得什么,区区妾室,竟敢以夫人自居。

常青安摇头,她也并不仁慈。

不过以古代封建规矩来要求下人,说到底她是仗着自身的身份地位,算不得什么能耐,只是若要杖杀,却也太过,她尚不能如此枉视人命。

早膳后,王双双被带回院中,挨了三十板子,估摸着有好些天不能下地了,但愿她能看个明白。

“母亲。”

赵在凌躬身行礼:“母亲前日出的题,我已得出答案。”

“甚好。”

常青安颔首,向书房行去。

“你们也都来听一听。”

“是,母亲。”

书房内,常青安端坐于桌案后,春兰春菊搬入几张小几,如置学堂般,他们依次入座,分居两旁,赵在泽从怀中拿出一张纸,这是他几番奔波下,自觉终于能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府中上下合计一百三十九人,一锭银子可换铜二千,寻常人家一户六七口人,一年嚼用约莫为三十两银,千两白银,平民可享用一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面上有些发红。

昔日他于听春楼上一掷千金,而那千金的价值便在于此。

他环视一圈,赵在泽、赵在洹和赵渝皆是听得认真,这让他多了几分压力,赵在泽停止胸膛,扯了扯袖袍,高声道:

“我等锦袍所用皆为桑蚕丝,而此等丝线,一匹则需三十两白银,绣娘一日方得一匹布,若是更精细些的料子,一日堪堪织存许。”

“其上金云绣更是金贵,三寸一金,若是一位绣娘,便得日夜绣个七八日。”

“……”

赵在凌:“一件衣袍,至少耗费二百两白银。”

赵渝惊呼一声,而后她捂住嘴巴,低下头来,暗自懊恼。

常青安含笑,给予肯定:“凌儿有心了。”

得到母亲的赞赏后赵在凌信心大增,他继续说道:“听春楼最普通的一壶茶水便需五两银子,一碟糕点便需八两银子,若再要精贵些,便不止这个数。”

“赵府一百三十九人,具体份额恕我未能一一明晓,但单论月例,一月至少四百两。”

常青安知道这是由于原身不管事,府中账本并不在她手上,这倒是提醒了她,她看了眼春兰,春兰了然地点点头,而后悄悄退了出去。

赵在凌说出结论:“白银千两,可够偌大赵府二至三月花销,可买五件华贵衣袍,平民一生享用不尽。”

这便是高门贵府,白银如流水,如此奢靡。他话音落下,房内落针可闻,赵在泽面色深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细细去听平民的生活,他自问,他能为这大卫百姓,做些什么?

可能使得人人安然度日,过上殷实富足的生活,不困于饥寒,不苦于酷吏。

赵在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他摸着衣袍上的云纹金绣,一手按住。

赵渝则是绞着帕子,已然是泫然欲泣了。

“啪啪。”

常青安率先鼓掌,目露赞赏。

“凌儿长大了。”

听得她这一句,赵在凌这才放下悬着的心,他一直担心这份答卷不能使母亲满意,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这般发言,这让他从心底里生出一份豪情来。

他并不比那些个只会吟诗作对的书生差,一个个数字已经烙在他的心上,再不能忘。

他实实在在地长大了,从那醉人的听春楼上走下,踏在这大卫的土地上。

“但是,你们要走的路还长着,只靠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们一齐看来,却见常青安看向了赵在泽,她含笑道:“泽儿可愿帮助弟弟妹妹?”

赵在泽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起身。

“恭请母亲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