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祖父期盼的眼神,少姝滔滔不绝地说开了:“我也正想跟阿翁说这个,咱们家的小葫芦长得可好了,叶子翠绿翠绿的,藤蔓绕得累累垂垂,特别有精气神儿!我每天都会去浇水,还会跟它们说话,告诉它们要快快长大,阿翁还等着看呢!”
一番话,直把郭太公讲得眼睛都泛起了光泽,仿佛是已经看到了园中青嫩可人的小葫芦,他拍了拍少姝的头,夸赞道:“好孙女真是有心了,也让你受累了。”
少姝赶紧晃起了小脑袋:“一点都不累,阿翁,我喜欢看着咱们的小葫芦节节成长!有好几次,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它们,它们会忽地‘动’一下,真是叫人无比开心!”
“哦,咱们的小葫芦会动了?”郭太公出神地应道,似乎在找寻他年轻时于田园间劳作的回忆。
少嫆扑哧一笑:“许是姐姐盯得太久,看到重影了吧?”
子默也不大相信:“或者是风动之故,轻轻地吹了一下下,就让姐姐误以为是葫芦们在跃动了?”
少姝却扭过头来,果决地给他俩否定了:“不,的确是小葫芦在动,没有风在吹,我也没有视物模糊,你们知道吗?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我在和它们无声地对谈,能体会到它们勃勃向上的生命力,同时它们也在回应我,告诉我它们正在努力成长。”
“哦,原来是咱们少姝心动了,故而有所感应。”郭太夫人悠悠然来了这么一句。
少姝思量着祖母的话,脸上浮现明媚笑意:“阿婆能明白少姝,方才我就看到,阿婆腰间还佩着葫芦玉佩哩,那成色,比新长成的还要碧翠可人,不信回头——”
她话还没说完,就给门外传来的一把声音截断了:“是谁在打阿婆玉佩的主意?那独一无二的宝贝可是先许了我的!”
少姝一蹦而起,喜形于色:“少妍姐姐!”
“咳,她就这点出息了,人家少姝可没说过要阿婆的玉佩。”子献也跟着进来了,“要是动真格的抢了起来,少姝哪里打得过她呀?”
少妍横了子献一眼,娇嗔道:“子献哥,怎么说话的?莫非一见了少姝妹妹,我们便排不上号了?”
“那还用问?”子献成心,伸长了脖子,拖腔拖调,“全家的姑娘里就你不长进,时时摸着阿婆的玉佩,‘这个你不能给别人,要留给我’!”
“放心,这一件非你莫属。
"郭太夫人给孙女吃了定心丸。
“哈?”子献满脸艳羡,“早知不如我先死皮赖脸地要过来。”
少姝也笑:“也怨不得少妍姐姐喜欢呀,都知道那玉佩是阿婆的妆奁来的,等姐姐将来出阁,好作嫁妆添进去,是不是?”
(妆奁:原指女子梳妆打扮时所用的镜匣,后泛指随出嫁女子带往男家的嫁妆。)
(葫芦作日用的寓意:人们喜爱葫芦,因为它爱生长,能蔓延,多果实,这一特色,恰恰与人类的原始母性崇拜和希望子孙繁衍的愿望相结合。借物抒情,于是产生了对葫芦的钟爱和崇拜,葫芦成了人们心目中值得信赖的增寿、降瑞、除邪、保福、佑子孙的吉祥物。现代作为饰品,还谐音“有福有?”的好意头。)
少妍本来还正在得意,听她说完,脸上顿时飞起一朵红霞,直咧咧地当众揭穿心事,又羞又恼无法作答,作势要来逮少姝:“小妮子,让你胡说!”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笑了起来。
郭太夫人看着孙女们嬉笑打闹,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小活宝,小心磕碰着怪疼的。”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仿佛连外面的春风都吹得更加温柔了。
姐妹两人追跑得难舍难分,脚下的木屐也咯噔作响,只见郭太公一抬手:“快别闹了,少妍,你那是什么鞋子,看着忒不结实,难道再没有结实些的?瞧瞧,略跑了跑,就留下一地碎屑。”
少妍气喘咻咻,刚好和少姝滚到一起,停下来纠正祖父:“阿翁,地上的不碎屑,是香末子。”
“怎么鞋子里还会往外掉香末子?”少姝也好奇起来,侧下身子来看。
“没有见过吧?这是本姑娘特意找鞋铺定做的,名唤‘步步生香’屐!”少妍好不风光,细细地介绍起来,“镂空的高底,对应时节琢刻不同的花形,而鞋底中空处可放入采来的花瓣,不仅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木香中还伴着新鲜花朵的芬芳,淡淡的,大有意趣。”
(“步步生香”鞋:看过《聊斋》之《辛十四娘》的,一定对这种鞋子不陌生,原文中美丽妖娆的辛十四娘“刻莲瓣为高履,实以香屑,蒙纱而步”,笔者受此启发,略作了一点点“改装”。)
“哇,”少姝赞叹,多么美妙的东西,她是挤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步步生莲香,步步生桃香,步步生梅香……姐姐果然匠心独具!”
作为男孩子的子默却完全领略不到,打量了半晌,扭头和少嫆轻声揶揄:“亏得她想得出来,光顾着惺惺作美,全不体谅下人洒扫之辛苦。”
少嫆嗤嗤发笑,忍不住逗他:“可是我也觉着挺好看的,改天学少妍姐姐做一双,届时就劳烦小弟‘辛苦’了!”
气得子默干瞪眼。
子献则走到祖父母身边求证:“少妍姐姐的新鞋子,阿翁阿婆也能入眼吗?”
二位老人对视一眼,还是郭太夫人先笑眯眯地开口了:“到了阿婆这年纪呀,但凡不要丑得太‘麻烦’人,都能看得入眼。而且,内在的人品和外在的皮相分得很清,各归各,皮相再美,充其量也是皮相的美——这一点,子献能了解吗?”
子献若有所思:“嗯,希望我能早点体会。”
郭太公却说:“也不用那么早,先放开了眼去看,长了这双眼,不就这点子乐趣吗?哈哈哈!”
说话间,王文娟风风火火地进门来,额角覆了一层细密光亮的汗珠儿,她特来向郭太夫人禀明受礼数往来等事项。
按理说,原不用问太夫人,只是涉及到一些老亲戚辈的礼数,她还是觉得理清问明了更为妥当。
条理分明地请示完毕,王文娟也趁机缓口气,同刚进家门的少姝说笑两句。
心明眼亮的她当然看得出来,两位老人由晚辈至亲环绕在当中,心里十足透着美气:“对了,要跟阿翁阿婆说一声,三叔母正陪着阿姑在库房挑拣几案,就是明日摆在中堂待客用的,说是一会儿就过来瞧你们。”
郭太夫人失笑:“怎好叫她一进门就脚不沾地地忙活。”
话音刚落,思霓便在几位妯娌的陪同下到了,少姝少不了上前一一问安。
王文娟环视一圈儿,提议道:“大人们有话讲,你们几个跟我去前厅吧!”
出得门来,少姝伶俐地赞扬大嫂:“有劳嫂嫂张罗,子猷哥哥今天还在书馆里讲书,明天便能腾出手来帮你了。”
不成想王文娟停下脚步,露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终归还是说了出来:“妹妹不知,我原也是如此盘算的。家里的‘大日子’,近邻厚友多临识贺,我早早劝他这几日休馆,人家偏不听,说什么已经预先都安排好了,明日也有值班的先生,连朝中‘休沐’皆有定规,切不可因家事便有所怠惰,师生莫不如此云云。”
(休沐:汉朝以前,还未建立起相应的休假制度,官员们想要休息只能请假,这被称为“告归”。到了汉朝以后,规范的休假制度才开始得以建立,而“休沐”一词也正是源于西汉。汉朝时期,官吏平日里办公、住宿均在官衙,且家属不允许跟随,于是朝廷便规定官吏每五天可以返回家中,“休沐”便是休息、洗浴之意。例如《汉律》有载“吏员五日一“休沐”,又如《史记·百万君传》同样有载“官员每五日洗沐归谒亲”。至于为何是每五天休息一次,这与汉代的“天人合一”观念有关。古代历法中,一年三百六十天,被分为二十四个节气,七十二候,即以五日为一候,“气候”一词便由此而来。而古人又认为人的行为要顺应天时,而“五日一休沐”,便是遵循了天人变化之道。而太学生、军队虽然也有休假,但因离家太远的,五日一休不符合实际,因此便按照五日一休进行累积,到时可以一起休假。)
“只这三两日,没什么要紧吧?”少姝讪笑起来,以示站大嫂这边。
“那,于是郭先生就又说了,教不好自已家的子弟没关系,教坏了别人家的子弟罪过可就太大了。”
少姝颔首,她明白了,这就是子猷为人师表、公私分明的警觉。
王文娟犹满脸的不舒心,接着口角犀利地给夫君拆台:“这算什么道理?自已的儿子都没出息了,人家还有谁愿意把自已儿子送过来托你管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