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洪冲式

“不施彩釉做出来的,就是这样啊……”孝儿似通非通,也凑到卫铄身边看她手中色的一方鳝鱼黄色的砚台,也觉雅致脱俗。

“很古朴是不是?由于用料来源、烧制时长的差异,同窑所出也会迥然不同,幻变出的色彩各异,其中以朱砂红、鳝鱼黄为上乘之色,此外还有朱砂红、蟹壳青、豆绿砂、檀香紫等各种品相,器物表面的砂斑点亦有所区隔,点大些的叫豆瓣砂,小的叫绿豆砂,一般来说,大小斑点皆备者属于佳品,很适合落墨。”

见珐花讲得有趣,众人连声赞叹,深信不疑。

卫铄又往案上逐一看去,除了澄泥砚,还有两件瓦砚与辟雍砚,每样都令她不忍释手,爱到不行,忽而却脸色黯淡下来,可怜兮兮地说:“在姐姐这样的行家面前,我就实话实说了,洪山窑烧制的陶砚工艺上乘,釉色高古,质地醇素,且贮水不涸历寒不冰,此来本想着要去挑选几件的,只是姐姐明日就要下山了……”

(瓦砚:即是用古代建筑物上的瓦改制而成。瓦砚之材多取自秦汉晋宫殿殿瓦,如阿房宫、末央宫、铜雀台等。这种瓦所取之土质极为细腻,烧制工艺极精,不易渗水,特别是铜雀台的瓦,瓦以土和胡桃油相拌,还掺入了黄丹,铅、锡等物,是一种很别致而珍贵的砚台,传世品极少,价值极高。)

(辟雍砚:瓷砚的一种,器形为圆形多足,富观赏价值,魏晋时期,以一种造型为带足圆盘的瓷砚最为流行,到隋唐时期达到最盛。)

珐花一愣,耍了半天嘴皮子了,引得人心中痒痒起来,却没有机会展示她家窑中的珍藏,心中自是抱憾,也只能苦笑着道歉:“事出有因,还请卫姑娘见谅。”

少姝劝慰道:“咳,我当啥事,她不在确实没办法,卫妹妹无需担心,山上还有好多陶窑哩,其中有几家就是精攻文房四宝,形色极佳的,我带你去看看,挨家逛一遍,必有新的发现!”

孝儿忙道:“我们也要陪姑娘们同去。”

“想是卫妹妹急着练字要用的,那就明天早上好了!”少姝爽快地敲定了。

“好,明早便去!”卫铄升起期待,再度眉飞色舞,高兴的声线都带些发颤了。

青凤趁机提议:“早就听说卫姑娘的书道高绝,胜过一众须眉男子,我家小弟刚刚开蒙,不知能否请姑娘指点一二?”

少姝在她小脸上捏了一把:“看把你能耐的,怎么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开朗的卫铄毫无推诿之意,她满口答应:“青凤妹妹过奖了,实也称不上什么指点不指点的,咱们若能一同练练字倒是美事一桩!”

见少姝忸怩,卫铄笑问:“少姝姐姐意下如何?”

“怎么说呢,无论字体新旧,我总觉得体会不到陶醉在书写里的感觉,明明写的时候也蛮尽兴的,拿起来一看,东倒西歪,走风漏气,好像被它们欺骗了,很不舒服。”少姝说着,双手把两眼一蒙,闷声闷气地,“然后就想,又写砸了,果然还是这样。”

“怎么会……”发觉还有令少姝畏难的事情,珐花大感意外,她不愿看到好友这样困扰,柔声说道,“大约是姑娘你还未寻见入门之法,等开了窍,自然就会有所不同,多加勤练总是没有坏处的。”

打心底里抵触练字的少姝没办法了,闷声闷气地应了声:“那好吧,我也重新来过,再练一练!”

青风姐弟雀跃拍手,险些没跳到少姝的炕上去大肆叫好。

翌日清晨时分,见尹毅来了,少姝忙说明这几天不能上后山的缘由,仍旧派了骐骐与他作伴,骐骐会意,围着相熟悉的尹毅又蹦以跳地撒欢儿,磨着蹭着与他走远了。

不一会儿,卫铄起身,青凤姐弟也捯饬得干干净净来扣院门,大家匆匆用罢早饭,嬉笑着一同出门,向陶窑所在的喊车沟出发。

“瞧,卫妹妹,姐妹看。

顺势看下去,卫铄看到了一座座陶窑上空的青烟,山沟中陶瓷作坊数量之巨委实令她吃了一惊,不由叹道:“哎呀,规模竟如此可观,一想到琳琅满目的砚台我就等不及了,咱们快些过去吧!”

“卫妹妹的心情可以理解,你真的想要快些?”少姝的笑容中夹着几分调皮之色。

青凤姐弟相视而笑,问她:“少姝姐姐不会是让卫姑娘也来一次‘洪冲’式的跑法吧?”

“洪冲式的跑法?”卫铄满脸疑窦,心下隐隐然觉得会有些紧张兴奋。

青风给她解释:“喏,咱们脚下的这道斜坡又长又陡,少姝姐姐从前常和我们一起猛冲下去,根本不收脚,等自然停下了,也就到了陶窑的门口。”

“没错,就像化身成了洪头,从山上冲将下来,势不可挡!”孝儿添油加醋,“比你坐什么轿子都快!”

“不怕出事么?”卫铄听了有点担心。

“从来没有。”姐弟俩异口同声。

“来,”少姝伸出手来,作出邀请,“你不放心地话,就抓着我,咱们一起冲。”

卫铄将信将疑,还是抗拒不了一试究竟的吸引,和少姝紧紧地牵了起来。

“准备好了没有?”青凤扭过头来,慧黠一笑。

“好了!”少姝答得中气十足。

“冲呀——”

这帮疯了似的野孩子即刻撒开脚丫子,一头往坡下疾奔开来!

卫铄也跟着大喊大叫,旁人是兴奋,她是害怕,记忆里自已从未发出过这种扯破喉咙的激狂之声。

虽然和少姝手拉手,但是此刻后悔得欲哭无泪,没机会开口,又抽不出手来,她的速度,根本赶不上风一样的少姝好吗?纯粹是被少姝拉着往前栽下去,感觉下刻就要跌倒了——跌倒了也在坡上站不住,必定是像滚绣球般一个劲儿地往下出溜吧?

很快便顾不上胡思乱想了,坡道的尽头始终在前方隐绰跳跃,卫铄忍不住亢奋,尖叫出声,她此刻的心态就像是拼了命奔赴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点。

“少——姝——姐——姐——”乐铄喊道,声音震荡出来也全是支离破碎的。

“抓紧我呦!”少姝的叫声仿佛从远处传来,充满了一往直前的无畏勇气。

卫铄还想说什么,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她只能紧紧抓住少姝的手,任由少姝带着她冲向坡道的尽头。

在最后一刻,她感觉自已像是飞翔在空中的鸟儿,自由而刺激,两边的太阳突突地狂跳不止,双脚终于在实地上停住,两腿差点瘫软在地,弯下了腰,大口大口地呼呼直喘。

“你还好吗?”少姝凑近,关切问道。

卫铄点点头,她用力捂住胸口,心跳得异常剧烈,再不安抚安抚,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蹦跶出来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嘶哑着嗓音,拍着胸脯答道,“也没有这么畅快过!我差点以为,你要拉着我飞上天际了!”

“很好玩对吧?”少姝的眼中闪烁着灼灼光芒。

卫铄再次信服地颔首应声,她看着少姝,心中充满了感佩。这个貌似柔弱的女孩子,却有着如此强烈的冒险精神,自已内心深处的火焰,感觉被嘭地点燃了。

站在坡底,揉着酸痛的膝盖,望向青凤和孝儿跑远了的背影,卫铄不禁骇然,那种快如电光石火的奔速,莫非是人所能达到的极限?或许少姝为了照顾自已,已然放慢了不少,这场没头没脑的直追箭矢般的忘情速冲,对于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已而言,简直是个奇迹。

少姝体贴地挽住还有些晃晃悠悠的卫铄:“再来一次怎么样?”

卫铄深吸一口气,眸间闪过有所抑制的感情,沉吟过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此番感受难以言喻,我想要好好地记住,不能轻易重复而破坏掉它,奇迹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原不是每日照例发生的,存心故意而为,便会失去初见时的惊艳了。”

闻此妙论,少姝感动之下分外开心地笑了:“是啊,飞天的感觉,真正永生难忘。”

卫铄瞪目以对:“少姝姐姐什么时候‘飞’过?”

“在梦里啊!”

“哈哈哈……”

得到如许“照实”的答案,卫铄先是停步一呆,接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呛咳着去追赶少姝的步伐。

四人再度聚合,同往陶窑中选货。

很快,各家窑主就见识到了卫铄的厉害,别看她个头小小的,年纪也尚浅,区分拣选起货品的档次来,那叫一个稳准狠,眼光可谓老到敏锐。

当然,人家也十分阔绰,不止出手大方,更不吝小费,看来少姝姑娘引来了一位识货的大主顾啊,侍奉招待更加没得说,每家窑口无不是盛情洋溢,前后簇拥,众星捧月一般,喋喋不休地推荐自家的得意之作。

陶瓷文具种类丰富,有的色彩艳丽,有的淡雅清新,加之店里天花乱坠的介绍,少姝不多时便已晕头脑涨了,干脆不知从何处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