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笑一笑算数

“能有那么高兴?”一旁的青凤看直了眼,明显会错意。

“不是,”秀英摆了摆手,“我猛地想起你叔叔说过的笑话,一时没忍住。”

有笑话听了,孩子们竖起了耳朵,不停地催促着秀英快讲。

“是你们叫我说的哈!”秀英只好应了,“不过我说之前,得知会一声,这笑话起头呀,是因某些个人的不好习惯。”

“啥习惯?”

“就是——”秀英磨叽着,吊足了胃口,大声笑道,“就是‘哼啊呸’的那三声呀!”

张氏恍然,嫌恶地解释道:“没错儿,我也觉得那样人不干净,遇着了一定躲老远,先‘哼’上一下清清嗓子,再‘啊’上一下把痰咳上来,末了‘呸’的一下吐到地上,不管屋里外面,吐了就用鞋底一蹭,看着都叫人恶心。”

(“哼啊呸”三声:即随地吐痰的恶习,不过作此总结的是张颔先生,见韩石山先生所著《张颔传》,文中张颔先生忆及早年间在介休冀家老字号的学徒生涯,当时某位掌柜有此恶习,深为张先生所厌恶,后面“抢着蹭”的笑话,也是张先生讲的。)

闻言,孩子们不由地都皱起了眉,嘴上却发笑,表情趣怪,只因张氏总结得太精悍到位。

秀英又接上了:“还有更绝的哩,你们叔叔说呀,有的掌柜在院子里吐了痰,小伙计见了,就会马上跑过去,脚快地用自已的鞋底给蹭了,全是为着巴结讨好。早年间,有个掌柜吐痰时,几个小伙计全都抢着给蹭,有个鲁莽的家伙,不等掌柜把痰吐出口,跑过去飞起一脚,把掌柜踢得满嘴流血!”

“哈哈哈……”

不用问,全都笑趴在桌子上了,就连三缄其口的不素之客巧巧也未能躲过,茶杯险些儿飞出手,浑身上下不停地乱颤。

少姝一直帮母亲抚着胸口顺着气,缓了好半天,也来插科打诨了:“婶婶,那小伙计保不定是存心的,平日里尽受欺压,瞅准了机会放脚一踹,亦未可知。”

“哎,我觉得少姝姐姐目光如炬,言之有理!”阿圆二话不说站队“阴谋腹黑”论。

“可是,那不是把人心想得太深不可测了么?”青凤嗫嚅道。

“你以为世道人心能有多么简单?”阿圆反诘,神情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除了一天到晚给家里照顾得太好的,迟早有明白的时候。”

没料到阿圆他人小言大,三位端坐的大人闻言皆是一怔。

少姝的嘴角也微不可察地收了收,黯然想到,当日林中的事,虽说他记一半儿忘一半儿,但磨难之下的情节思绪,却以另一种方式烙印到了幼小的心灵深处。

“你把人想得太坏了。”

“是你把人想得太好。”

眼见那二人又要针锋相对,思霓却按住了他们,温言劝道:“好了,好了,犯不着高估低估的较真儿,置身其中之人自有况味,咱们不解底里,笑一笑算数罢!”

阿圆点点头,一拍脑门:“我也想到了个笑话。”

珐花叮咛:“慢点说,别再引得我们肠子痛了!”

阿圆嘿哈应着,装模作样地问道:“你们可知,公鸡的脸咋地老是干红的?”

(干红:方言,形容红色极深的样子,虽然颜色很像,并不是指“干红”葡萄酒。)

孝儿嘟着嘴:“还能为什么,不是生来就长成那个模样了呗!”

“非也非也,”阿圆摇头晃脑,“来我给你们说说来由。话说,这公鸡和鸭子啊,本是一对好哥俩。”

“都说鸡同鸭讲,讲也讲不通,他们怎么成的‘好哥俩’?”青凤嗤之以鼻。

“怎么不是,老在一起玩耍就是了!不过呢,公鸡老是笑话鸭子笨,唤它是‘笨哥’。”

这下,大家又都裂开了嘴,知道阿圆这小子是吃进藤条拉出筐,现编现演来了——方才穿针斗巧时,他就给青凤讥为“笨哥哥”,一直记到眼下。

你不是叫我笨哥么,阿圆索性扯起嗓子学了两声:“笨哥——”

还别说,听来与公鸡打鸣别无二致,少姝笑得几乎没岔了气儿,孝儿捂着肚子掉到地上。

“有一天它俩耍到水边边,鸭子跳进水去逮些小鱼鱼虾虾吃,公鸡看得眼热得不行,使了个胆大也跳下去,谁晓得在水里不由自已,还顾不得扑腾两下就快不顶了,最后还是鸭子把它救了上来。鸭子说:‘咱们各有长短,以前你唤我笨哥,一进水你比我笨得多。’公鸡一听,那脸红得呀,都窜到鸡冠子上去了,自此再也退不掉啦!”

(“笨哥”的笑话:出自《介休民间故事集成》,1991年6月第1版,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介休县印刷厂印刷,彼时介休还没有“撤县改市”,定价:3.3元。别看这本小书印刷粗糙,纸质脆薄,业已发黄,却是笔者童年时接触到的有关“介休三贤”的——尤其是有关郭林宗先生——第一份文字资料。)

众人心照不宣地扭头一瞧,只剩青凤僵坐着气到要冒烟,脖子根儿上也通红了,倍觉滑稽,“无情”地笑得更大声了。

“哼,这个阿圆就不是好人,胡乱捏出个笑话来编排人!”青凤跺着脚,恨恨咬牙道。

“他就是说着逗你玩的,计较反倒没意思呢。”珐花强忍住笑,出来打圆场,怕她真的生气了。

青凤歪头一想,只得压下来,没留神,自已也扑哧一声,忙慌得用袖子遮过了脸。

张氏赞道:“阿圆的笑话说得好着呢,意思是啊,个人原有个人该干的事,慧心巧手是女子的事,其余事只能交给男儿们,眼下夜深了,咱们该搬的搬,该抬的抬,麻利点儿妥当归位,让霓夫人和少姝姑娘歇着吧!”

说得大家又乐了,起哄推着阿圆去干活……

收拾完了,大家相携齐看瓜果上的喜蛛,惊喜地发现,大多结了细细的丝,数珐花挑的李子上网络最密,只有阿圆的胡瓜上光秃秃。

纷纷向珐花祝贺,少姝笑了:“看到没有,你就准备好,去‘道家地’大展身手吧!”

阿圆惨兮兮:“没想到仙女也会看人下菜碟儿。”

“你这身上没几两肉,半数都长往嘴上了,”少姝拍拍他肩头,“既已得了张能说会道的嘴,以后就别再惦记织女娘娘了。”

送走了言笑晏晏的众友,少姝回转来。

见巧巧与思霓低声道过别,蹭到了门边,一步三回头。

少姝心里自跟明镜儿似的,上前拉住她的手,款语道:“今夜玩儿得可舒心?”

“岂止舒心,”巧巧动情,凄然答道,“我便实言以告吧,姑娘,曾几何时,我也有过其乐融融的日子,忽然想起了与兄弟姐妹相扶友爱的过往,怎么到头来,就剩我一个了?”

少姝叹口气,直看到她的双目中去:“以后成了仙,得了人身,回去看看,也许他们也在等你呢!”

巧巧点头之际如遭雷击,醒觉的同时泪盈于睫,反握了少姝的手,险些儿掐出印子来:“少姝姑娘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永志不忘!”

“我倒宁愿姐姐不要记得,修行是自已的事,如果不是为着寻走捷径而迁延,凭你的聪慧能误到今日?也许早都一日千里了,再不济,狐市上的营生,也不失为一种可取之法,千万别再寄望别人口头上的运气了。”

巧巧闻言如醍醐灌顶,回味半晌,这才缓缓地应了:“我明白了,多谢姑娘指教。”

“不要见外,咱们都是走一条路的人,守望相助,理当如此。”

巧巧不停点着下颌,眸子里也燃起了光亮:“狐族只在本族中轮回,我一定能找回他们来的。”

只能在本族中轮回?少姝怔了怔,想起玖儿上次说的孤恓的攀行,喃喃道:“原来,只是无休止的循环往复。”

(狐狸修仙:按传统的说法,狐狸修仙是一个很长时间和一个复杂的过程,这辈子若修不成,死后轮回续继修炼,可以说狐狸成仙,需要很多代轮回与修炼才能成功。它们的修行是灵魂和行为上的修行,要弃恶从善,利益众生,方能够修成正果。)

“多数是如此,除非修为至高的,飞升太清去了,那便从此脱离苦海。”巧巧坦言,从浩瀚无际的星空中抽回视线,“少姝姑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清:在道教中,太清是指玄气所成日神宝君道德天尊,即太上老君,住在33重天。狐仙飞升太清,应该是已成天狐了吧?)

“请讲。”

“与之前相见时比,夫人面容憔悴了汪少,一定要擅自珍重保养才是。”

暖意涌上心头,少姝谢道:“多谢姐姐好意,我会好好照顾妈妈。”

第二日,晨曦中起来,少姝到院中撤收供桌时,数出多了一盘供品,且是从未见过的奇珍异果,想到是谁送来的,她便拿起来一粒红果送入口中,唔,果然美味异常,忙疾步往母亲房中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