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心乞巧反被人乞

秀英是最早到的,夏日晚午,热气还未尽散,她在厨内挥汗如雨地准备着各色果品,顺便与思霓拉着家常话,偶一侧身,望见细细做活的思霓,依旧是冰肌无汗,气定神闲,心头暗自称叹不已。

青凤与孝儿跟着母亲张氏来了,张氏身形苗条,举止有礼,一到便引孩子们将挎来的两个大食篮子送到厨房,一篮是点心,一篮是瓜果,小小的地方越发堆得满满当当了,思霓口中道谢不迭。

“不值什么,跟着女儿们过节,咱们也年轻一回!”张氏笑语嫣嫣,留下来帮忙,回头嘱咐一对儿女,“问候过夫人和婶婶,你们也别在这杵着了,还不去院里瞧瞧少姝姑娘!”

“等一下,”秀英说着从那篮子里挑了几样,交给他俩人,“少姝姑娘正献供物哩,烦你们捎去给她。”

“好嘞!”姐弟俩像生了翅膀,飞也似地跑到院子里,但见少姝与珐花正全神贯注地清洁摆放供桌,说笑着上前来。

少姝拿起秀色可餐的通红李子:“呦,这些瓜果还都是现洗净的,水灵灵香喷喷,有劳张婶了!”

“我也有帮手洗呢!”孝儿邀功。

“多谢你们姐弟,今晚放开了肚皮,痛痛快快大吃一顿!”少姝正儿八经地嘱咐他。

“这些李子的个头真不小,青凤你在哪里买的?”珐花忍不住打听。

青凤双唇撮圆了,“狐市”两个字呼之欲出,一闪神又改了口:“昨日上集叫我赶巧了,其实摊主那筐子里拢共也没多少,几下就给人哄抢完了!”

“哦,”珐花不无遗憾,“其实我一早起来也要去的,奈何来窑里的顾主竟比往日多出老些,等得了空赶去,啥好吃的也干净了,真是‘起了个五更,赶了个晚集’。”

少姝笑:“你还要再带什么,这些花色如生的碟子除了你家谁还有?”

“红丹丹的什么呀?”孝儿俯身,盯着珐花忙碌的双手,“珐花姐姐的指甲多好看!”

(红丹丹:方言,意思是红彤彤。)

青凤凑过来:“这是凤仙花汁染的,早几日就得做,偏我没耐心。”

(七夕染指甲的习俗:传说将凤仙花汁染红的无名指和小指甲,一直保护至明春元旦,老年人看了就会避免眼睛昏花。古代女性用来染指甲的材料都是采用植物花汁,而风仙花是经常用来染指甲的一种花卉,女子用它来染指甲鲜红水润,故又称其为指甲花。)

“我方才怎么没留意到,真怪好看的,”少姝也觉得新鲜,“怎么弄啊?”

青凤意外还有少姝不晓得的事,忙抢着答道:“须把凤仙花的花瓣在小钵中细细研磨了,加入少许透明的明矾,等色泽均匀就可以用来染指甲了。先将指甲洗干净,再将凤仙花汁敷在上面,最后用布帛缠紧了过夜,起头染出来的颜色极淡,要连续染个三五次,就会艳若胭脂了,而且洗涤不去,可以保持很久呢!”

还没等全须全尾地听完,少姝已老实放弃:“哇,好不麻烦。”

珐花却答:“我父亲向来嫌七夕繁琐,可却赞成这一项,说是既看着艳丽,也对大人有好处,制陶可不兴双眼昏花的,叫我留到元旦呢!”

大家都知武成器的为人性情,听过只是相视一笑。

不一会儿,阿圆也进来了。

“你也来乞巧哇?”青凤逗她。

阿圆上下打量新裙鲜艳的青凤,有板有眼地说:“虽说我穿得不如你,可兴许织女娘娘就是待见我这模样的,单赐我巧慧也说不准!再者,孝儿不也是如此盘算的?”

“阿圆哥,我在少姝姐姐这里可是有大用处的!”孝儿神气活现,晃晃手里的小漆盒子。

“什么宝贝?”

孝儿笑嘻嘻打开来,众人都凑上前探头观瞧,恍然大悟:“原来是喜蛛哇!”

(蜘蛛兆喜:在介休本地,个头小小的蜘蛛常被称为“喜蛛”,或亲切称为“喜蛛蛛”。在我国民间,则早有蜘蛛“早报喜晚报财”的说法。至于它何以与“喜”相连,说法很多,从蜘蛛的形体而言,像极了古汉语中的喜字;蜘蛛从门梁上悬空垂下,正应“喜从(虫)天降”;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与农业有关,因其大多数分布在农田、森林及果园等处,以捕食害虫为生,或因此被视为预兆农业丰收的喜虫,古农书有“蜘蛛集,则百事喜”的记载。)

大家嘻嘻哈哈,七手八脚,眨眼的功夫就准备停当了。

供桌上,盛满酒脯巧果甜食的瓷碟一个紧挨一个,五颜六色应有尽有,好看得紧。

(巧果:是用面粉,添加了油、糖、蜜等佐料,制成各种小物状,再用油煎炸后称之为“巧果”,七夕夜多在庭院内陈列巧果,还有莲蓬、白藕、红菱等,用以祈求织女赐以巧技。)

少姝心满意足,双手一合:“亏得大家协力,不然如何置办得这样齐全!”

众人又在花圃边上另置一案,每个人放了一个代表自已乞巧的瓜果,招唤孝儿将盒子中的喜蛛们放将出来,期待着晚间的喜蛛应巧。

(喜蛛应巧:也是较早的一种乞巧方式,其俗稍晚于穿针乞巧,大致起于南北朝之时。七夕夜,陈列瓜果于庭院中,有蜘蛛结网则得巧,网密得巧多。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是夕,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后来也有变化,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记载,“七月七日,各捉蜘蛛于盒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侯。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间亦效之”。)

青凤提醒:“也不能放的太近了,不然妥妥成‘投机取巧’了!”

在月光下仰望银河,众人收了嬉笑,恭谨地在供桌前祝祷、上香,希望织女如愿所至,聆听到他们的心声。

孝儿抬起头问:“少姝姐姐,织女能听到我们的祈愿吗?”

“能呀,心诚则灵,”少姝轻轻地摸了摸他头上的朝天辫,“织女赐巧慧,孝儿的辫子会梳得越来越好。”

“辫子向来是姐姐替我梳的。”孝儿难为情地吐吐舌头,“不过,以后我会自已学着做的。”

匆匆地扒拉了几口饭,大家围坐一团,兴致勃勃地拿出七孔针,捻着七彩丝线,眯缝着眼对月迎风穿针,穿进了谓之得巧。

(穿针乞巧:这是最早的乞巧方式,始于汉,流于后世。这一天各家女儿围坐一团,以五彩丝线穿针,速度快为巧者,《西京杂记》:“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具习之。”《荆楚岁时记》:“七月七日,是夕人家妇女结彩楼穿七孔外,或以金银愉石为针。”开襟楼又叫穿针楼、彩楼,它是什么样,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据记载,七孔针有以金、银或黄铜制成,形制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几个针眼在同一根针上,另一种是依次排列几根针,每根针上只有一个针孔。笔者采取了前者,不为别的,只是感觉这样难度会更大一些,也更有趣。)

阿圆和孝儿平时没有根本没碰过女红等技艺,纯是为了有趣,渐渐的,见姐妹们都伶伶俐俐地穿好了,这才开始心焦上火。

少姝与两个姐妹相互欣赏着各自针上七彩夺目的丝线,宛如一道道彩虹,蜿蜒缠绕在银光灿然的针孔之间。

“奇了怪了。”阿圆嘀咕着,“我就不信这个邪!”

他的线头基本上都歪掉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穿好一个孔,不料错手一拽,又白瞎了,任凭额际的汗水滴滴答答,只能徒呼荷荷。

孝儿偏偏拿不好针尖,接二连三地扎狠了手心,时不时地吃痛怪叫,却还不舍得扔下小小银针,倒颇有几分“志气”。

“真是一对笨哥哥呆弟弟!”青凤又气又笑,拿执拗的小老弟没法子,只好手把手地帮孝儿穿针引线。

少姝笑着从阿圆手里拿过针线来,三两下穿好了又还给他。

见弟兄俩个同时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旁人也跟着欢畅无比。

“少姝姑娘刚才都没吃饱,带孩子们去用点果子吧!”秀英声音从葫芦架那边传来,她和张氏陪了思霓,正在架下坐着品茶。

案几上,已给悉心的秀英换上了新鲜瓜果和各色面点。

少姝转身,一打眼瞥见院门边上有个生面孔的少女,探头张望,猜想也是今夜出来过节的山乡姐妹,便离了坐,想请她进来。

那女子见少姝迎向她,大惊失色,先慌慌施礼,抬起头来,一脸的恳切,刹那间她的面孔上如蒙沧桑,神情像一个落魄潦倒之人而尽充缠绵不尽之意。

少姝暗暗讶异,轻轻问:“姐姐是谁?我在此间住了两年,怎么没见过你?”

“少姝姑娘,小女子名唤巧姐儿,族里四处传言姑娘矜贫恤独,待人宽厚,今夜此来,是有事想请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