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带点儿邪乎

匐勒冷笑一声:“是啊,姑娘,信誉也分人,有的人狗脸一翻便不认账,就跟喝凉水一样。”

少姝四下里看清楚了,也不觉打了个寒战,难以想象毓川叔一人如何抵挡反抗这些刁蛮纠缠,弄得一身是伤。

“大哥,这个匐勒会使软鞭,那个提着棒子的是尹家的儿子,都有些本事,不好开交,拿住了他俩,其余就好说了。”

说话的是刚松了绑的麻子脸,狞恶地笑着,凑到为首的跟前撺掇,献言献策,同恶相济,丑陋面目暴露无遗。

“真格是老话说的,坏人不知道好人有多好,好人不知道坏人有多坏。”阿圆已然哭成个花猫脸,惨兮兮地望向来时的方向,叫嚷出来,“谁来救救我们?”

“小怂包还想喊人?”敌阵骚动起来,刚松绑的癞子头抢步上前,劈手要来抓打身单力薄的阿圆。

顷刻间,少姝只觉眼前一片混乱,拳打脚踢,抛飞横甩,一张张狰狞面目飞蝇似地涌来涌去。

阿圆见众打手全往尹毅他们身上招呼去了,只留两个把他们围堵当中,心下还是略松了松,不略听见身后少姝低呼一声。

原来是有人试图锁紧她的双臂以防脱逃,阿圆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来不及多想,直接用脑袋便撞向那人的肚子,将他撞翻在地,趁势骑到他身上,张开双臂,左右开弓,用力抽打他的头脸。

突然,阿圆的颈项被人从后面掐住了,阿圆急中生智,一双指甲蓄满污泥的手毫不留情地抠抓起来,想从脖子上把身后人的手拉扯掉,只可惜力不从心,渐渐上气艰难,而骑在身下的那人也蠢蠢欲动起来。

身后的力道忽地减弱了,阿圆诧异扭头,见他捂着肩头满地打滚,疼得龇牙咧嘴,而少姝则站在旁边,手里端着块青苔满布的石头。

先前地上那个跌跌撞撞爬起来,少姝和阿圆对视一眼,点头示意的同时,一齐向扑向那人,把他重又按压在地,想尽办法使之动弹不得。

两人正自得意,回过神来,才发现尹毅和匐勒寡不敌众,皆被擒住,少姝和阿圆惊呆了,阿圆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消说,他和少姝很快又被众人围困住了。

少顷,只见那长得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踱步到尹毅和匐勒身前,恶狠狠地盯着他俩,目光异常狂暴:“怎么着,你们盘算着报官?小命儿不想要了?”

“聚众滋蔓,横行不法,祸害百姓,如何不报?”尹毅被锁住了胳膊动弹不得,依然横眉怒斥。

“想拿官府吓唬谁?”

“实话告诉你,凭我们大哥本事,收拾那些衙役全不在话下!”

“易如反掌!”

“手到擒来!”

一伙乌合之众肆无忌惮地大笑,简直要忘乎其形。

阿圆越发惊怖,汗促气逆,浑身上下颤颤发抖,不自觉地往少姝身边更挤近了些。

少姝垂头冲阿圆淡然一笑,神色如常,难以揣测她的真实想法。

方才拼斗之际没招架,她头顶的发髻散了,长发像瀑布般流泻开来,在林间斑驳的日影里,泛着些微红铜色的光泽,看着与平时多少有些不同。

她牵过阿圆的手,温言道:“不怕,跟我来。”

阿圆只好忐忑相随,两个小喽啰本想横加拦阻,但一触到少姝眼神,不觉退了两步,阿圆暗暗称奇道绝,心下更添恍惚,只晓得跟着少姝亦步亦趋就是。

见少姝细步而至,周身散发着某种坚定的气息,那大汉神色一振,旋即阴森森扯开嘴角,语气里掺了几分假惺惺地客套,施礼笑道:“这是郭家的少姝姑娘吧,虽早听说是神仙一般的标致人物,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呐!”

“不必曲里拐弯假模假式的了,”少姝神情漠然,她飒爽地扬起下颌,冷声道,“直说吧,究竟要怎样,才能松开他们?”

“别看这黄毛丫头瘦瘦小小,她身上可带着点儿邪乎劲儿,说话的时候,大哥最好不要与她相对而视,尤其——不能看她的眼睛。”癞子头在那大汉耳边嘀咕一番。

确实,本就鬼祟,多少有点贼胆心虚,而那小姑娘的眸光灿灿若岩下电,或再多看上两眼,恐有神魂俱失之虞。

“好,没想到姑娘如此爽快,咱也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出门前,老大便说难得少姝姑娘前来,起码得请姑娘几位来寺中闲谈小叙,他老人家还要亲为捧茶捧果,以释误会,消弥芥蒂……”

大汉正说间,忽然兜头兜面地重重挨了一记。

是双手被反剪的匐勒拼命踢出来的。

大汉恼羞成怒,举起岩石般的拳头狠命砸向匐勒面颊:“你小子放老实点,待会儿拖回寺里,看不打得你讨饶!”

匐勒啐他一口血水,回以挑衅地瞪视:“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你若再敢打少姝姑娘的主意,我先踢烂你的臭嘴!”

尹毅心头袭上一阵不祥的预感,气促急切道:“姑娘你千万不能答应他,谁知他们在谋划什么勾当。”

他双眼里满是焦急和心痛,因为给自已处理伤口而使少姝逗留,结果深陷这束手无策的重重险境,万一有个闪失,他怎么向阿翁交待,怎么向主家交待?

眨眼的功夫,尹毅小腹上已结结实实挨了几拳,又用破布将他和匐勒的嘴塞了个严严实实,两人怒火中烧,只剩干瞪眼的份儿了,好比架在炉火上的茶壶,只能气咻咻地冒着烟。

此时此刻,少姝感觉她胸口有某种东西正在向上累积。

“少姝姑娘,我们好心好意劝你,多少给人点情面嘛,别敬酒不吃吃成罚酒,瞧你这单薄的身子骨儿,怕是扛不住呦!”

少姝紧闭双唇,从鼻孔重重喷出一口气,随后抱起胳膊,环视一圈神情嚣张的众人,沉声放出最后通牒:“再不收手,本姑娘可就不客气了。”

“就你那小细胳膊,分量轻似棉花,给我们掸土还差不多!”众无赖皆不以为意,猥琐的笑声此起彼伏。

“照这样说来,”少姝转向站在近处的麻子脸,与他确认,“说好的去官衙自首也是骗人而已?”

闻言,那麻子脸喜得几乎跌跤,让人发毛的笑声里添加了恐吓和嘲讽的意味:“哎哟,我的耳朵没坏吧,都传少姝姑娘你爱讲什么有道还是有德的故事,原来是你自已爱把故事当真话听呢,怪得了谁?想整治我们,若你这两个兄弟还能全须全尾地练上几年,兴许可有一碰?”

(有一碰:方言,仅剩为数不多的机会可试的意思。)

彼此间对话格格不入,很快走入穷途末路。

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周围嘈杂的声音,取笑的,咒骂的,高的,低的,统统汇成一片,在少姝耳朵里隆隆作响,她只觉得眉眼间热辣辣的无法抑制,整个身子似是卷进了混浊的漩涡,心跳快得失常,皮肤也在鼓鼓肿胀,所有的悲愤和不甘促使她下定了心思。

阿圆也已注意到少姝脸色的变幻,俄尔,她嘴角居然隐隐渗出了微妙且魅惑的浅笑——诡异的气氛一时压得他透不上气来,虽然困惑,却不敢发问。

这时,领头的大汉挥了挥手,使个眼色:“还不快将少姝姑娘请回寺去?”

眼看着几个贼骨便要上来动手动脚。

少姝合眸定息片霎,继而睁眼微睨道:“有道的故事你们听不懂,不如就来亲身体会一下。阿圆,你乖乖站着别动。”

她一步向前,将香囊中所剩无多的草木灰倾于掌心,眼帘微微下垂,先是面沉如水地念念有词,接着轻轻吹了口气。

她念诵的是什么?心绪一团乱麻的阿圆听不太清楚,感觉疑似咒文之类,像有“文火来之,意淡息微,缓行不绝,绵绵若存”等语。

也来不及记忆了,阿圆盯着少姝手上的粉末向前飞去——瞬息间化作了团团烈焰,挡住了敌众的步伐,且不止如此,飞舞的火舌如同见风而长的巨大植物,四下里翻卷着橙红色的枝叶,又仿佛认得人似的,径直绕过了尹毅和匐勒,追着往那些假寺众们气势汹汹地烧过去,紧咬不放。

那些倒霉蛋一时错愕,揉眼掐腿还以为做梦呢,等火烧眉毛了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面如土色,惊恐万状地奔走逃命,不多时,便被烟尘呛得眼泪鼻涕满脸乱淌,没个准头横冲直撞,只恨爹娘当初没给他们多生了两条腿。

“快跑哇!”

“疼死了,救命!”

“那丫头邪乎得很,怕是要拿咱们哥几个炼丹了!”

“快别说了,还不赶紧求大仙放了我们!”

有的东摇西晃想要攀爬上树,有的着了魔般躺在地上打着旋儿,有的肝胆俱裂相抱而泣,如鼠失窟,号叫不休……躲也躲不过,逃又逃不了,计无复之,膝头便软了,登时跪倒一大片,冲少姝这边不停地打着稽首,撕心裂肺地哭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