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原王氏溯源

“美士曰彦,昔闻有道先生身长八尺,容貌魁伟,善谈论,美音制,士人倾心,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如今见子猷兄妹们,容止学养出众,才德卓荦不凡,盖有其祖遗风。”贾敏求更不吝赞美。

“且不说郭家子弟们,那子猷的媳妇王氏,年纪虽轻亦是方寸泰然,雅静从容,殊不愧士族风范。大家小户的分别,从待人处事上,一眼可见端倪。”刘氏这话并无夸大之嫌,这许多年来,她也着实见过些名门闺秀了,早已练得心明眼亮。

“论及太原王氏与郭家的渊源,也是始自有道先生的人物品鉴。”贾敏求转向尹横道,“说起这个,尹老比起在坐的都要清楚。”

(太原王氏:中国汉朝至隋唐时期的著名大族,源自姬姓,分为太原郡祁县王氏与太原郡晋阳县王氏两支,早期史书并未记载祁县王氏和晋阳王氏有血缘关系。)

“是啊,想当年,太原郡内,名士大族、地方大姓,不管是争衡当地还是进取朝官,甚至于筹谋家族前途,多需借有道先生赏鉴之途。”尹老打开了话匣子,“而在他品评的士人中,汉末最为显贵的是祁县王允,实为并州士族的冠冕人物。”

“哦,是铲除董卓的王司徒?有道先生如何评价他的?”刘氏身在官宦之家,多少也对前朝往事略知一二。

(王允:字子师,太原祁县人,即今山西祁县,东汉末年大臣。)

“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这是有道先生原评。举孝廉出身,出任过豫州刺史,勤政爱民。大将军何进辟为从事中郎,迁河南尹。董卓拥立献帝后,拜太仆、尚书令、司徒,后密谋刺死董卓。初平三年,董卓余党李傕、郭汜、樊稠等攻破长安时兵败殉国,观其一生,恰如有道先生所言啊!”尹横感慨道。

“后人王凌继踵于后,风节格尚,然失利灭门,至宗族涂地,呜呼哀哉。”事关朝局,贾敏求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王凌:曹魏将领,王允之侄,前文“淮南三叛”之首叛,失利后,被司马懿夷灭三族。)

“太原王氏,祁县一支就此没落了,另有晋阳一支,王柔、王泽兄弟家族能够崛起,也是依赖有道先生的品评护持。兄弟二人总角之时,有道先生评曰,‘叔优当以仕进显,季道当以经术通,然违方改务,亦不能至也’。后果如所言,王柔为护匈奴中郎将,王泽为代郡太守。”

(王柔、王泽兄弟:《后汉书?郭林宗传》载,王柔字叔优,王泽字季道,郭林宗同郡晋阳县人。其族从魏晋到唐朝都非常显赫,最早登上一流门阀士族的地位,郭氏与太原王氏一直到唐末均有世代联姻。)

“这是什么眼光啊,奖拔士人,皆如所鉴,郭氏名望之隆可以想见。”冯粲彻底叹服了。

“文娟夫人之父袭封京陵县侯,正是代郡太守王泽之孙。由此,郭王两家世代联姻,持续到今。”尹横眼角带笑,娓娓道来。

“郡地因人物而称望,人物借地缘而显贵,相互援引,彼此助长,也是情理中事,各得其美嘛。”贾敏求颔首。

“哎呀,郭门真了不得,门生故吏遍布,已成师道尊严的坚强维护之力。”刘氏看夫君一眼。

“只是,有道先生累征不就,一心隐仕,后人亦清明淡泊,不慕功名,实不利于其族显扬光大。试想,从前的太学领袖,或将子孙无显,也只得付之一叹了。”冯粲从眼前利益考量,分析得头头是道。

“郭宅上下,俱视书馆经营为头等大事,偶得闲暇,赏山水,绕溪涧,闻香推雾,和风应律,不得不说,都是得有道先生远筹啊!”尹横捻须沉吟,话里意蕴丰富。

“人事顺逆难以预料。看远些,当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来日又会是什么光景……怕都不好讲啊。”刘氏沉吟。

妻子的达观倒是叫贾敏求刮目相看了:“夫人所言甚是。”

聊到这里,在座无不心生触动,静思良久。

这边厢,秀英接到了众人,心才踏实下来,又是好一通的手忙脚乱。大家累极了,舒泰下来,静心享用果品,或喁喁细语,或远望俯盘,或逗弄水禽,各得其乐,惬意得很。

不远处,几棵桑树蓄翠含韵,叶片茂密,如顶顶华盖罩在树干上。

树下笑语清脆,是王文娟小羲他们绕着树干娇声笑闹,少姝拍掉手上的面点细碎,快步迎上去,“嫂嫂等急了吧,哥哥他们歇在那边了,你也过去松一松?”

王文娟笑答:“哪有那么娇气,主要小羲爱在这里,怎么拽也拽不动,倒是少姝妹妹走了这半日,一定乏了,偏又来招呼我们。”

“少姝姑娘,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定睛看时,认得是县令府上的书童阿真,手里满捧着好多桑葚,看来是在喂小羲吃果子。

“好好,多谢阿真兄弟牵记,有劳你和小羲作伴。”少姝笑着抱过神采奕奕的侄儿,逗他,“小羲,甜不甜?给姑姑尝尝呗?”

还在说笑,从树后绕出个女娃来,正是匐勒小妹囡囡,她显然听到了少姝的声音,小小脸庞上洋溢着天真稚气的笑容,赶着上前来,扬起胳膊:“少姝姐姐,哥哥在上面采桑葚呢,给,姐姐吃。”

小羲还以为是给他的,老实不客气地拿来,还奶声奶气地嘟囔着:“多谢,多谢。”

少姝一愣,随即柔声道:“呦,囡囡来啦?”

匐勒兄妹也在这里,想是今日过节,主家恩典,允准他俩上山游玩。

冷不丁地,眼前飞来串果子,少姝机警,一把抓在手中。

“少姝姑娘!”匐勒在树间挥舞双手致意。

王文娟轻拍胸脯,似这般问候方式,属实不多见。

“少姝姑娘,”阿真也望向树上,凑近了说道,“虽说这些胡人都野调蛮腔的,倒也慷慨大气,瞧,身形矫健,腿脚了得。”阿真像是玩笑般说的,其神情却不甚尊敬。

王文娟闻言,一脸尴尬色,转而拍拍掌唤儿子:“看姑姑多吃力,小羲到妈妈这里来。”

少姝瞧瞧阿真,又瞧瞧匐勒兄妹,她再三克制,还是没忍住:“阿真兄弟,我们同样生而为人,何以见得别人非野即蛮,心有成见,谈何公正?”

阿真语塞,过半晌,方道:“姑娘垂训的是。”

那匐勒站在树梢高处,也听得分明,顿觉刺耳难耐,他黑着脸,猴儿似跳将下地,背起囡囡,向少姝点点头:“少姝姑娘,我带她去泉眼那头儿看看,瞧着姑娘今日事忙,我们不便打扰了。”

说罢,他转身疾步离开了。

阿真讪讪地,冲着兄妹俩的背影追了一声:“慢走啊!”

囡囡爬在哥哥背上一个劲儿地手舞足蹈,依依不舍地告别。

“县令常同我们说,看不起旁人的,也算不得上等人,这回是我错了。”阿真面上纠结着惭色。

“好了阿真,少姝的本意可不是为着教训你,来日方长,以后再与他们见面,好好相处便是。”王文娟好心劝慰起来,又扬扬下巴,示意小姑子观注水边情形,“少姝,骐骐身旁的小姑娘是谁啊?”

果不其然,是骐骐到了,它背上的褡裢鼓鼓囊囊的,身后跟着珐花,可能是才找到郭家子弟们,问询少姝所在。

“子猷公子,恭请福安。”珐花带着一丝拘谨,诚意问好。

“托你的福,很好,珐花姑娘是来找少姝的吧,请坐。”子猷知她心重,也倍加客气,“哦,我这些弟妹你还未见过,你们快来,这位是咱们少姝的莫逆之交——珐花姑娘。”

珐花立在原地,怯生生地应答着郭家子弟们的问候。因面前站着的都是少姝姑娘的手足,新奇4驱使,她格外专注地打量了一圈儿,心下油然赞赏称羡。

“公子姑娘们,这些是少姝姑娘嘱咐我带来给诸位用的。”珐花娴熟地从骐骐背上取下两个包袱来,拣处干净草皮,轻轻地放下。

“哦?”子猷晓得珐花家里以烧陶为业,此番又不知少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带了丝疑惑问道,“辛苦你了,她也没同我们说过,是什么啊?”

包袱铺陈开来,赫然露出一叠叠洁白如玉的瓷盘。

“这些是还未完工的素坯,少姝姑娘说,公子姑娘们上山来,要在源神池畔曲水流觞。大多文士在吟咏诗作后,是用纸张记下,”珐花微微喘口气,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今年,姑娘别出心裁,请大家先将诗作写于瓷盘上,再由我拿回去描彩施釉……”

“烧成了,连装裱功夫都省下。”子默会意,双手一拍。

“人家都烧好了,可挂可摆,还装裱什么?”子献走上前,小心地拿起瓷盘来对光细观。

“有趣有趣,从来没试过这般玩法。”少嫆嗤嗤笑,语带兴奋,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