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姝蹲地上,犹自利落娴熟地击打着火镰,为大家传递火把照明。
“咦,这是什么做的灯架,跟珊瑚似的,千态万状?”少婵接过火把,诧异得不行。
“珊瑚出海中,岁高二三尺,有枝无叶,形如小树”,少姝想起了《山海经》中对珊瑚的记载,她挠一挠额角,笑嘻嘻,“还是少婵姐姐厉害啊,我怎么从没想到过。是何等材质,我真不清楚,这洞里有好多哩,任君取用!”
“难不成是从前的什么人用过留下的?”少妍也接了个火在手,揣测道。
灯火亮起来,只见洞内云烟浅绕,钟乳倒挂,石笋错落,子献深一脚浅一脚地四处巡看,两眼放光:“好一个所在,妙极,妙极!少姝惯于山水间行走,东西也准备得齐全,咦,少姝,你该不会是此地的常客吧?”
“对头,”少姝粲然一笑,旋即,见她五官挤挪起来,三分俏皮,七分趣致,像是下定决心要透露个天大的秘密,“子献哥哥,这里是我的‘地方’哦!”
“什么什么,你的地方?”子献一时摸不着头脑,有些呆呆地反复道。
“是,每次来单我一人,自然而然,就把它当作我的地方了。”
理直气壮得很。
“你独自到这里来?做什么啊?难不成——是来搜罗小石头?”少婵环视过四下,狐惑倍增。
“有时,我采药路过,或者散心玩耍,不知不觉转到附近,时感倦意昏沉。便索性入得洞里,盘腿而坐,吐纳之间放空心境,立时,会生出无边的恬静平和,任它有什么龃龉烦难,也都消泯得影踪全无。”
子猷听了一怔,倏地失笑出声:“还记得少姝小时候跟人玩捉迷藏么?专挑此类黢黑漆漆的地方钻,什么衣箱啦,碗橱啦,书柜啦,还能耐住性子,半日不出声,横竖是没人寻得见她,逗弄得人心惶惶。”
众人回想之际,一个个乐不可抑。
子献朝大腿上猛拍了一记:“是啊,咱们少姝妹妹可了不得,动如脱兔是她,定如老僧也是她,变着法儿的出新鲜,连我也甘拜下风!”
“哥哥们这是在夸奖我喽?”少姝笑得老神在在,她摇头晃脑地站起来,仍去到前方引路。
“这洞里,空荡荡,啥也没有么。”少嫆在后面不停咕哝着,实是给自已吃定心丸。
“你千万小心手上的火,火一灭,那些‘啥’可就都跳出来喽!”子献捏着嗓子,神神叨叨地告知她。
“跳出来做甚?”少嫆怕得牙齿打架,含糊不清地问。
“那还用说?出来找你玩儿,看谁最怕,就找谁喽!”这回是子默。
少嫆后背猛地一僵,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你们快别逗她了,少嫆别怕,前面有好景致等着咱们,我保管你不曾见过,醒目一亮的呦!”少姝放慢几步,回头连声劝慰一番,不过,对那时断时续的畏怯低吟收效甚微。
“对,都消停些吧,谁再唬她,就自管背她出去好了,一口气也甭歇。”子猷正色道,又举火探看洞穴,“这打眼望不到头的,少姝,你可知此洞有多深?通往何处?”
“这个,怎么说好哩?”出乎意料地,少姝竟也卖起了关子,“从这里再进四五十步,会遇见一个岔口,再向左拐行二十余步,即可出洞,离源神池相距不远了;向右嘛,那只有亲自探看过才能知晓。”
“哗,我们走哪边,会更好玩儿?”子默磨拳擦掌,冀望着新一轮的大开眼界。
“少姝姐姐,往右到底有多深?”这是少嫆,她控制不住地尖声追问着。
“据山民们讲,若是往右走的话,可达京陵县呢!然而我却没试过——还未得妈妈允许——至今未闻有谁探过那边。”
道听途说,尚无确凿,少姝的话愈发给大家一种悚然心惊的感觉,有人相信,有人惶疑,有人干脆拒绝往深了去想。
“我劝你别试,胆量再大也不要犯傻。老天,京陵县,不得走到猴年马月去了?!”少妍说话间连连吸气,直疼得龇牙咧嘴,她哀哀求告,“少嫆啊,拜托手下留情,胳膊都快给我拽下来啦!”
少妍说着动手将袖子拂上去,轻喝一声,晃晃悠悠的火光下,看得出皮子已然泛红了,依稀伴有几条歪扭的细痕。
见此情状,少姝没忍住,她扑哧喷笑着,将刚自脚边拾的碎晶石递给少婵,走近了揽过少嫆,一把牵起她的手:“来,换我了,好歹叫少妍姐姐歇缓歇缓。”
少嫆讪讪地不答腔,颇有些难为情,但仍然飞快地反握住少姝的手。
她当即有不同的感觉,自已的手心已然汗涔涔,而少姝冰肌玉骨,指尖甚有清凉,犹在微微散发,仿佛是握着一块打静水中捞起的玉石,瞬间镇定安抚了她的心神,略停一停,她迫不及待地提议道:“少姝姐姐,我们还是走左边稳妥些?叔母他们……八成在源神池那边等急了,若往右边去,回不来了怎生是好?”
子献噙着顽皮的哂笑,又逗她:“嗯,现从左边拐出去,万一日后少嫆后悔了那又怎生是好?”
“那不会的,不会的……”少嫆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又急顿住了,她笔直伸手,往斜上方比划过去,颤巍巍问道,“少姝姐姐,前面人影幢幢的,又是啥?”
子默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也有了新发现,激动起来,欢叫着奔过去:“好家伙,少嫆姐姐的眼力真好哇!”
少婵将火把举高些,定睛细看:“哗,好大一面画壁!难道是少姝先前进来画的?”
“是画壁没错,”少姝眯眯笑,“不过绝非出自在下手笔。”
“这还真是,”子献学起少嫆随常胆小的样子,大手遮上双眼,偏又捂不严实,留着宽宽的缝儿使目力无碍,“越不敢看的人,看到的越多!”
少嫆轻哼一声,现下受好奇心鼓动,她怯意渐消,紧跟着大家往那壁前凑过去。
“瞅瞅!这画片真多,一幅连着一幅。”
“是啊,究竟谁人杰作,想不出来呵。”
“全是从未见识过的画技,线条虽粗犷简略,却见功力深厚。”
“用色大多是赭红与煤黑?”
“这里,那里,还有用黄色。”
“唔,似非出自一人之手。”
“如此深邃的洞穴之内,如不点着火把,根本不会被人发觉。”
大家好一顿的七嘴八舌,啧啧称赞不休。
少姝清了清嗓子,端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挨着一片片石壁,悉数介绍开来。
“请往这边看,喏,是我最为钟爱的‘一片’。有好多的人,是不是?他们远远近近地围坐着,仿佛在纵情狂欢,这个人在饮酒,那些人在闲谈,其他的则是载歌载舞,好不欢乐,喜庆的气氛,快要从这石壁上漫溢出来了。”
少妍弯腰趋近,继而惊呼:“哟,好像有人长着角,还有的伸展着翎羽!”
“这算是那种节庆的装扮么?”子猷拄着下颌,心生猜测,“到底为着什么,故意穿成了那般模样。”
“我想也是,”少婵认同,“酷似百兽,未知有何用意?”
“这些画作可追溯到什么年代——恐将永远是个谜团。然则,凡此画上的人物均是活龙活现,必是曾经生活于此的先民们,料想没错了。”少姝双眸熠熠生辉。
“瞧,这里有个人好像在吹奏着笙簧哎,还鼓着腮帮子,哈哈哈,”少嫆再次证明了自已眼光独到,“和三叔母最爱的乐器一样!瞧,这人身边还聚拢来众多的鸟兽,是不是被那乐声吸引来的,如同着了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