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剪韭情深

匐勒感念世子好意,看一眼母亲,委婉答道:“小人母子受郭家恩惠良多,况母亲素有旧疾,弟妹尚且弱小,小人想着待再过几年……”

刘渊了解了,顺手自腰间解下块玉佩,赠与匐勒:“无妨,日后你等若有需要,但凭此佩以投左部,自有人接应,我说过的话是算数的。”

匐勒先是错愕,醒过神来,慌忙接下玉佩,交到母亲手上,母子二人连连磕头,感激不尽。

他们畅谈正欢,少姝在边上也听得蛮入神,未料一阵风过,身上忍不住哆嗦起来。

少猷发觉了,正色道:“少姝快回水沟,你得暖暖地喝碗姜汤才好。”

“少姝姑娘请回,改日再登门拜谢,我们母子也该拾掇一下,先去寻敬公子家去。”匐勒惦念母亲和妹妹受了此番惊吓,需赶早回去歇息。

拜别过后,匐勒赶来车,囡囡依依不舍地瞅着少姝,终随母亲兄长而去。

子猷挥袖唤少姝快走。

少姝却埋头不动,只管拨弄着脚下几颗光洁的鹅卵石,欲言又止。

“怎么了?”子猷一边眉毛翘起。

“子猷哥哥,那个,待会儿,要是见了我妈妈,能不能先别提今日匐勒妹妹这事?”少姝吞吞吐吐道。

“你也知道怕了?!”子猷嗓音陡沉。

听这兄妹对话,在旁的贾飏与刘渊不觉相视一笑。

“我就说,是不小心在河滩摔了一跤,借了件衣衫来披,行不行?”少姝眸光萌动,透出可怜兮兮的哀求之意。

子猷叹口气:“你觉得三叔母她会不知道吗?”

少姝怔了怔,低下头,想他说得也对。

过了片刻,她又不甘心地恳求起来:“不过,推迟两天知道,等事情都过去了,妈妈她的担忧或许又能少些,对不对?”

贾飏笑,忍不住救场来了:“报喜不报忧,少姝姑娘说得也有理。”

这一行人很快回到了水沟。

少姝先把编排的“故事”说给母亲,解释了她弄的一身水湿的缘故,而子猷等人听过亦全未置评,仿佛默认了一切真如他们所见。

见母亲没再细问,少姝心喜,赶紧为思霓引见了两位贵客,她自去卧房,收拾这副狼狈相。

梳洗停当,听到厅堂内主宾相谈甚欢,眼看快到日中,少姝的五脏庙已然咕咕叫了,她踱步到后院里来。

“子猷哥哥倒是好说,但还有那几位客人——”少姝数了数需要准备的饭菜,有点伤脑筋,最后在鸡圈边上站定,瞅着一只体型肥硕的雉鸡,不怀好意地撮哄道,“少不得委屈你来凑数了。”

(雉鸡,即山鸡。)

思虑屋内窄小,少姝干脆在前院树下摆好了桌案和席子,再请大家出屋用餐。

三位公子上座之后,少姝母女与几位仆从敬陪末座。

刘渊看着身前桌案上的饭菜,不觉一怔:案上有三素一荤,主食是大碗汤饼,几角上还摆着了一壶新烫的槐花酿,所用餐具酒器光洁雅致,一看便知是山上陶窑所出的精品,各色香味萦绕扑鼻,他不禁吞了下口水,拊掌大赞:“唔,这都是郭家小妹一人烧制的?想不到,小妹年纪虽轻,厨艺甚是了得!”

(饼是我国古代面食的总称,面食而带汤的,统称汤饼。汤饼包括今天的面条、面片儿、饺子、馄饨和汤圆。)

贾飏脸上亦流露意外之喜,并冲少姝拱手不迭:“真是难为少姝姑娘了!”

见客人们满意,少姝暗暗吁出口气,继而难为情地笑答:“哪里哪里,我只是平日里给妈妈打打下手,学了些皮毛而已。”

思霓忙谦笑道:“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茅庵草舍,仅有此等山野之味,让贵客们见笑了。”

子猷却是带了几分得意,上下轻晃着头,故作高深笑道:“诸位,先别急着下箸,且听我少姝妹妹给你们说道说道如何菜名不迟!”

“洗耳恭听。”

“愿闻其详。”

少姝无奈,只得遵命,她清清嗓子,指着自已桌案上的饭菜一一介绍起来:“这一盘是从河滩上摘的金簪草叶子,用香油拌匀蒸出来的,叫做“青青河畔草”;那一盘是自后院柳树上捋的嫩叶,焯好了撒上层细盐粒略腌而成,叫做“郁郁园中柳”;对了,菜汤中沉浮着几块豆腐,青白分明的,我唤它作“磊磊涧中石”;这碗鸡肉汤嘛,因是用鸑鷟泉水炮制,便名‘鸑鷟引胜水’。”

(金簪草叶子,即蒲公英)

“是么?这最后一道,不是该叫‘落汤鸡’,反倒是更应景些?”思霓调侃着,讲得慢条斯理。

唬得少姝吐吐舌头,未敢出声反驳。

两位公子听得大笑起来,连称服气,赞少姝不光是取材用心,且选名得宜,与别具风味的菜色相得益彰。

“这槐花酿,则是我们借花献佛了,原料是界休‘八珍’之一的黄酒,还请公子们细尝滋味!”思霓笑道。

“这些都是有名目的了,那么这碗飘韭的汤饼呢?”刘渊看着少姝,总觉得她还没说完,貌似意犹未尽。

“贤弟不知,此汤饼原非我这少姝妹妹所创,乃是我们郭家众所周知的特色面食,故此她并没有专门介绍,虽说二位公子是初到界休,可会当真不知此汤饼的来历么?”

这倒是给二位公子出了道难题,若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会不会就不给吃了?

刘渊愣在当场,心想,是啊,我们二人既是初到,从未见识过郭家的汤饼,子猷这话又从何处说起呢?

“小弟不才,先想到了。”贾飏轻拍胸脯,笑道。

“还请足下指教?”虽如此说,但刘渊仍有些不置信。

“昔日有道先生自种畦圃,友人范逵夜至,先生亲自冒雨剪韭,作汤饼以供之,想来,这碗汤饼便是延自有道先生的制法了,小弟可有说错?”源于其父亲口讲述,贾飏心中当然有十足的把握。

在贾飏说到一半时,刘渊也已想了起来,不觉在后脑勺上猛拍一记:“哎呀,实是该打,身临其境,怎能忘此佳话?!”

子猷点点头,斟了一觞酒,示意大家同举:“有道先生亲辟菜园,全为体验耕种稼穑之乐,范逵先生夜访,先生冒雨剪韭款待友人,足见两位的交情笃深厚重。今日请二位公子品此汤饼,也是我郭家祖上相传的待友之道。”

刘渊和贾飏听了,唯有感佩,一时间,举觞同饮,推杯换盏,享用美食,齿颊留香,满座俱是尽兴。

宾客食毕,贾飏的书童、刘渊的仆妇都来帮忙少姝收洗餐碟碗盘,再于案上摆放博山香炉,馨香袅袅中,为客人端来新煮的茶汤。

那仆妇凑到少姝身边来,露出探询的笑容,脸上的褶皱也深了几分,用她一口生硬的并州话问道:“少姝姑娘,你这炉中放的什么香料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