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少姝做完啦,你也去睡吧,明早更有劲头上后山去。”思霓起身,一边动手关窗,一边嘱咐道。
闻言,骐骐点点头,又跟在少姝身后,忠于职守地在院子里轻步溜达一圈儿。
每日睡前,少姝必要特意留神查看过院门落锁,才会放心地折回卧房,虽然回回被母亲嗤为“多此一举”,但是坚决不改。
厅堂东面是思霓的卧房,两间相通,西厢有一眼小窑,是少姝的房间,她进屋关上门,三两下爬到炕上,拉出靠在墙边的小木桌,就着月光点好烛火,从被角
精力旺盛果然是少年人最大的好处,虽然已入深夜,但看着眼前摊开的书卷,少姝正意趣盎然。若要她此刻就躺入被窝里去找瞌睡虫,一定不行,她会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儿的。她抿了嘴角,不时陶醉地歪着脑袋,翻看着显然有些破旧的书册,少姝爱听它粗厚纸张摩动时发出的簌簌声,爱它模糊到色彩已然难辨的书封,爱它随处大小不一的“补丁块”,当然,最爱的,还是书页上那些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趣昆神兽,仿佛故人一样,它们与她缔结了一种别有会心的情谊,少姝这本极其珍爱的《山海经》,正是已故父亲送她的第一本书。
幽然小窗里,与青灯黄卷相伴的少女,依然目光炯炯在书页上或疾或缓的游走,这个时候,淙淙流淌的鸑鷟泉也都失去了声响,神秘夜色笼罩下,少女已去到一个广袤无垠的世界。
莫非熬夜的“不规矩”会更添读书的乐趣,叫人想停也停不下来?
思霓站在西厢房外,望着窗上的小小剪影出神片刻,这孩子,每日非要累到盹着才肯罢休,目睹她这副恋恋凡尘的小模样,思霓摇摇头,算了,今晚就不进去扫她兴了,由得她再折腾会儿吧。
思霓回转房中,轻脚踱到炕边坐下,触手所及是冰凉的簟席,呵,屋内清凉还要胜院中三分。冬暖夏凉——正是身居窑洞的好处,与城中郭宅那砖石垒砌的宽阔院落相比,窑洞住来易接地气,也接蜿蜒于沟壑林间的山水之气,颇合怡情养性地过活,因此被当地人戏称作“神仙洞”。
“神仙啊……”,思霓低语着,扑朔迷离的烛火映衬下,一缕银发,在乌黑的鬓边中,静谧地涌动着清亮的光泽。
那边厢,阵阵困意袭来,手中的卷册悄然落到枕边,少姝早一头堕入黑甜乡去了。
次日晨曦,天光徐徐透进窗隙,感受到拂面暖意的少姝眉头一颤,她睡眼惺忪地支起胳膊,搭上额头,缓缓醒神。
接着,她被什么吸引了,忽地一骨碌爬将起来,原来是窗棂上,爬动着一只黑底红点、翅壳油亮的花妞妞,也不知何时飞进来的,被困屋内多久了,叫少姝稀奇的是,它身上还托着个比她小一圈的“小妞妞”,黄壳上黑点遍布,乖乖依附在大虫身上,动也不动。
只见那大的稳稳地背着小的,坚定地往上爬行,虽然看着累,却没有停怠的意思,想必是十分急切地要回到后院菜地觅食?
(花妞妞,即瓢虫。)
少姝微微笑,将窗子推开些,那花妞妞居然一拐,就势出去了,因背着一个,无法飞动,还是接着沿墙爬行,她探出身子,目送它们,直到看不太清了,才兀自言语起来:“小花妞呦,你真有福气,你妈妈宁愿不飞也要背着你,真想看看你日后飞动的模样,记得要把妈妈那份也飞回来哦。”
踩着晨起的露珠,少姝一鼓作气爬上屋后的小丘,忙不迭地眺向远处。当朝霞终于在天边铺展开来,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那极速变幻的云蒸霞蔚。
她迷恋山林间所有的色彩,如雨后山涧的绰约虹影,如流动清泉的通透闪耀,又如日头穿过树荫跃动不止的金黄,还有初春农田中一望无际的鲜绿……而随着苍穹微明时分的光与影,清山秀水间新的一日便来了。
回到院落,先同母亲问候过晨安,少姝干劲儿十足地来到厨房,准备熬煮汤药。
自厨房窗外,伸进来一枝青色竹竿,此刻,正有断断续续的水珠从那竹竿的尖嘴上滴下,落到下方所摆的大陶缸内,所引正是山中的鸑鷟泉水。
她轻手打开事先按量分好的草药包,里面是形色各样的根茎叶片,有些因经风干而变得轻脆,有些厚实沉沉状如石块,将它们倒入瓦罐,注入静置好的泉水,刚好没过药材两指。
少姝揭开另一眼灶炉上的铁锅盖子,取出微温的椒盐“烘干”,整齐装盘。母亲做的“烘干”喷香软糯,早起入腹,无比熨帖舒泰,她又盛满两碗米粥,夹了半碟咸菜,端往厅堂。
待母女二人用过早饭,药材差不多浸泡了半个时辰,少姝将药罐放到升好火的灶炉上。
“扶正滋补,文火徐徐,驱邪解毒,武火沸沸。”少姝习惯地念叨起来,在武火水沸前,她就拿了把团扇,在旁一丝不苟地扇着风,不消片刻,小脸已被灶火映红了。
少姝明白,“文火”小而缓;“武火”大而猛,熬煮汤药时须运用得宜。味厚滋补药宜文火久煎,让药物精髓慢慢溶于水中,药效方能达到最佳,而诸如治疗外感病的发汗解表药物,则宜用武火急煎。
寂静的厨房内,渐渐药气萦绕,这独特的香味,逗留在少姝鼻尖,她倒觉得十分受用。
对熬煮母亲用药的火候,少姝已把握得相当精准了。“头煎”一好,她便用厚布垫着,小心端起药罐,将药汁轻缓倒入大碗内,接着续水,放到火上再熬第二遍,这次用时只需上次的一半了,两次汁液混合,是母亲一天要服用的量。
将熬好的汤药搁在灶台上,这样不至于凉得太快。
厨房门边立着一架柏木药橱,分层放着各类药材,最高处摆的是放药方的匣子,少姝踩上马扎取下药方,核对一遍橱中的药草,口中念念有词:“黄芪、当归、柴胡、远志……”,伸手自右边的丫髻中抽出一支簪笔,放到嘴边抿抿湿,在手头的麻纸上写下暂缺和量少的药材,那簪笔尾处削得极尖,因常插在发中的缘故,磨得锃亮。
正垂头写着,听到大门上的响动,知道是尹毅来唤她上后山采药,便冲窗外招呼一声:“尹毅哥,我还在攒点药材,就快好了!”
尹毅高声应了。
其母秀英跟着,也快步走进院来:“你这孩子,脚力这么快,在后面喊都没用,赶得我气喘。”
秀英略缓缓,忙奉上带来的点心,思霓一面道谢,一面笑迎他们母子到厅堂坐下。
端来滚滚香浓的茶水,思霓道:“毅儿,慢慢用啊,小心烫。”
“夫人,这茶啊,还是烫嘴的时候香。”秀英说着轻啜一口。
“这么说来,我和秀英嫂一样,”思霓笑,“这么早,你们用过早饭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