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在炉中了。一种独有的花木清香遍布屋内,陈罗木靠在周梨床边,脸贴在她手腕旁,随时看顾她的情况。
许是感觉到她的体温,周梨的小手动了动,先是摸摸她的脸颊,随即向后移动,轻轻握住了她一缕头发。
“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她胡乱言道,得来陈罗木柔声却坚定的回应。
“我不会让你死的,阿梨。”
有脚步声走近,是他回来了,带着一身重重清香的花草药气。他学着陈罗木的样子,蹲下来趴在周梨床边,不过因为身高,还是要低头看她。
“成汤了?”陈罗木问道。
男子点头,道:“碎至八九分,我照你的话用木杵捣过七回,再搅匀三圈,里面的颜色都变红了。”
陈罗木放下心,听他又问:“你那朵花,真的那么神奇吗?什么病都能医?那……你的问题呢?”
听了这句,她抬头跟着他目光回望自己周身,恍然一下,才想到自己如今四肢皆废的境遇,不由得一愣,缓缓说道:“方才我只想着周梨,给忘记了。”
又想到这朵紫刹的来历,怕就是与北海三怪决战当日,大师姐李红市扮作的二月为她更衣时偷藏进去的。可师姐为何如此做呢?她知道这花的药用,想着若遇绝境能保自己一命吗?
这种事情的因果,在她来说是想不通的,也无须多想。这东西能救周梨的性命,而她如今只是残疾,两相比较自然不会犹豫。便笑笑翻篇过去。
正遇上周小去来加最后一把柴火,几人同时沉默。见他加了柴火却不离开,转身坐在了二人对面。
陈罗木经过刚才,只以为他表里不一,有些疯癫。周梨不到八岁,身带寒毒,不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惹怒他,而他竟对自己亲妹的性命不屑一顾,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只想避而远之。
此时的周小去似笑非笑,偏那张脸颇似周梨,让陈罗木看到更觉别扭,只想转过头去,不去搭理。
“哎,陈姑娘,在下问你个问题。你可喜欢周梨?”
这答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陈罗木虽心中不悦,还是点头了。
男子坐在她身边任她依着,低下头摆弄手中的柴火,不去看这两人,也不加入谈话。
周小去又问道:“那若周梨真是你亲妹子,你会待她好吗?”
陈罗木声音冷淡道:“自然会。”
“若不是一个娘生的呢?”
陈罗木不解其意,还是回答:“怎么样她都算我妹妹,我怎么不对她好。”
“若她娘恶待你娘,抢去你爹,分走你该有的欢乐童年,明明你是正妻的孩子,是最该拥有一切的人,可却因为她娘和她都被夺去,变成个完全不受在意的人,你要怎样呢?”
周小去声色如魅,引人深入,陈罗木被他话语带到那种情境里,一字一句听了,竟真的摒除了不悦,认真思考回答起来。
“若是如此,我不会喜欢周梨她娘,但这与小孩子无关,最该指责的难道不是我们的父亲?没有钟情一人的本性,才使得女人为了争夺宠爱争斗不休,使孩子们伤心难过。我不怪她们,我只怪该怪的人。”
“好一个‘只怪该怪的人’!”周小去笑了,随后又问:“倘若你真存了此心,找到机会对这人施以惩罚,他要死了,那两个女人爱他犹甚,也要跟他去死。三个人临死之前求你,要你无论如何留下周梨一条性命,帮她去除寒毒,保她一生无虞。你会吗?”
陈罗木抬头看他,双目炯然。
“毒是谁下的?”
周小去不屑轻笑:“自然不是‘你’,因为你‘只怪该怪的人’。”
陈罗木睁大圆眼瞪视他:“我会。我说过,跟周梨无关,她算是我妹妹。”
“哪怕要你脱离正道,为魔教卖命,做尽一切你不想做的事情?”
陈罗木这次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慎重点下头。
未料周小去突然大笑出声,他拍着自己膝盖,笑得十分开怀,差点喘不过气,又用手指着陈罗木道:“你真该庆幸,你有个好父亲。否则明日之你,便是今日之我。”
他笑得越大声开怀,屋内的气氛便越凝重,陈罗木二人不发一言,任他凄凉畅快的笑声充斥每个角落。待他笑够了,便去取了那熬好的紫刹荻花。
这下屋内便只剩周梨的呓语。男子沉默了很久,小声说道:“是这样的啊。”
周小去将药碗端来,陈罗木正要他喂给周梨,只见他右臂伸出,忽然亮出那杆细细的银枪,挥动间惊掠风声,枪头直抵住男子咽喉,吓了二人一跳。
他冷冷道:“你,先喝一口。”
男子未答,陈罗木先道:“他不会害周梨的。”
周小去阴侧一笑,道:“看在恩人面上,真该劝劝跟我如此相似的你,离他越远越好。如此邪物,当断则断,美则美矣,焉知不会毁去你一生。”
陈罗木听了这话,却想起自己已决定忘记的若兰寺一夜,不由得心虚,与他争辩道:“他本性善良,无论做过什么,如今已经都忘了,还承诺我不会再回去。”
周小去察觉她话中深意,停顿一下笑意加深:“没想到我们还是不同的,你知道他是谁,竟还能一路保护。若传了出去,你这觉露峰少主的名声怕是要摇摇欲坠了。”
男子夹杂在二人的辩斥之间,疑惑看向周小去:“你是认识我吗?”
陈罗木咬着牙字字清晰:“他救过我,于我有恩。”
周小去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恩人陈妙智计如斯,却生了个古板蠢钝的女儿,怜我恩人!惜我恩人!”
银枪箭头再近一寸,血珠落下,周小去道:“我见过你去灶台旁鬼鬼祟祟,你做什么我不在乎,你若不喝,我只好直接剖开你的肚子,将这药直接倒进去。”
男子在他威逼之下,只好接过那药碗,喝足一口,在周小去与陈罗木面前咽了下去。
片刻之后见他无恙,周小去冷哼一声收了银枪,遵照陈罗木的说法喂给周梨。几人守了半夜,陈罗木心力交瘁,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周围有些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在河边,靠在男子身上,一只脚还除下了包扎放在他膝盖上面。
“你醒啦。”
“这是……”
见陈罗木不解,他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想要给你上些药草,这伤口若只用布包着而不处理,怕是不好,你从回来只顾着周梨了,但我想这个不能拖,所以才……”
陈罗木听了前几句便能懂了,直接道:“多谢,那你上药。”
忽然想到他一路背着自己赤脚走来,岂不也受了伤。正想让他也注意一下,忽然一个小瓷瓶递了过来,月色撩动湖面,在其上泛出粼粼波光,还有拿着它的那只手,俊秀静美。
她疑惑:“这是什么?”
他竟忍不住笑了,那笑中有窃喜与得意。本来是很狡猾的神情,由他来一做倒显得灵动无比,神韵诱人,细碎的银色光影洒在他长长睫毛上,将那双极美的眼睛描出夺目的本色。
陈罗木不困了,听他小声对自己说:“我听你话去捣药的时候,偷偷存的,拿来给你喝,喝了你便能好了。”
她一瞬想起周小去的横眉冷对,将银枪逼在他要害怀疑。原来他真的做了坏事,却是为了自己。
陈罗木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喝了它,你便是同谋。还给周小去,他若想杀他,自己定是没能力阻挡的。
“你快喝掉啊,都凉了。”
他催促道。
然后便见着陈罗木拔开盖子,一饮而尽。
“谢谢。”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