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中火光跳跃,映出周梨一张惨白的小脸。她盖着几件周小去的旧衣,黑黑大大,将整个人暮气沉重地罩住,看着便更添几分将近的死气。
陈罗木无法探她脉门,只能叫男子抱住,贴去她胸口、心肺、下腹等经络汇聚之处,凝神细听。
她道:“将这些衣服拿开她胸前,否则还没冻死就将她压死了。”
男子照做,担忧地看着这两人,安慰道:“她一定没事的,莫慌。”
刚进了屋的周小去听见这话,身形又是一顿。没人注意到他僵硬地走近,用一种极不正常的音调说道:“怎么样了,还有救吗?”
陈罗木双眉紧蹙,神情凝重,从周梨不断颤抖梦呓的身躯上抬起。他会意,将她抱了起来。
“我们出去说。”她对周小去说道。
周小去便跟了出去。
“怎么样了?还有救吗?”
周小去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深深的探测。如果细看便可发现,他甚至从未关注过陈罗木的一举一动,注意全都在抱着她的人身上。只是他二人靠得太近,一时间没有察觉,便没分清。
陈罗木道:“她原本身体中便潜藏着一股寒意,是活不长的,但不知后来有何奇遇,有人为她渡入极盛的阳息,二者相抗。想到此种办法的人,应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做了无人敢试的赌博,且以二者相生相克,先吊住了她的性命,再做以后打算。”
“可若按照原本我的推断,这两道气息仍算安稳,虽然偶有冲撞,也绝不会失衡至此,更何况周梨有一定的功底,可以自调。”
“所以周兄,请你一定要回答我接下来两个问题:第一,这‘日后的打算’究竟为何,你们当初到底有怎样的计划救周梨。第二,我不在的这几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导致气息大乱,阴阳崩溃,提前病发了。”
四目直视下,周小去细长的眉毛稍稍挑起,狭长的眼眸盯住了陈罗木。
他问道:“陈姑娘,不知那紫刹荻花,你可有带在身上?”
陈罗木闻听此言,瞳孔一缩,道:“你如何知道觉露峰贯纵秋荻的信物?”
又觉不对,明明是父亲陈妙要他去的来因客栈等待自己,难道!难道当初救了周梨的人便是……
周小去当然看出她所想的,神态亦喜亦悲,竟哧笑出声来。
“不错,我当年遭逢变故,救护我二人的正是恩人陈妙先生。他看出周梨身中寒毒,苦思三日想出渡以阳息相抗的缓解之法。我与他看护了月余,才将这阴寒之气压制,使得她性命有所转圜。”
“病情稳定后,陈先生告诉我,周梨的病症只是暂缓。想要根治,唯有觉露峰上三年一结的紫刹荻花可解。那正是你们三年一度贯纵秋荻之信物,奇异珍贵,生长在翠玉台下,三年之期未知能成材几株,服之可解百毒,生骨增筋,无有不救。而他身有要务无法等到那时,便只能由我去来因客栈求药。”
在周小去的回忆中,陈妙立于院中。正值日出之际,平地一片灰蓝的暗色,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辨认他衣衫上留下的斑斑血迹,那是妹妹周梨的。
远处一线无边的光辉蛰伏着,吞吐欲出,势要将这夜空掀翻了。长风吹起青衫猎猎,陈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太阳快要升起,你妹子这五年性命是保住了。”
那时的周小去听见这话,惨白面容浑浑噩噩,便要跪他。双膝落下,听见恩人笑叹:“小子可知,为了救这孩子可耗费我足有十年的真气,如今元气已伤,想拒你也不成,便受你这一拜,合情合理。”
“你妹子这命是暂时保住了,但少不得要受阴阳交战之苦。只怕长痛难抵,孱弱而殒,待我传你一道提篮之功,教她从小练起,磨练心性,筑其坚韧底性。”
周小去连拜三次,又听他道:
“若要彻底根除这寒毒,惟我觉露峰上翠玉台底的紫刹荻花可根治,此乃神药,无甚不医,亦为我峰三年一度贯纵秋荻之物信。三年一结,所出数量不定,你若想取,便在每三年立夏前赶至觉露城中的来因客栈,找一个姓陈的女子,她名罗木,是我独女。”
他再次强调道:“记住,你只能找那姓陈的女子,他人得之不会予你,只恐徒增冤孽。”
周小去记得,自己那时仿佛家门得救,流泪叩拜,对陈妙谢道:“哪怕刀山火海,我也定赶去拿到能救我妹妹的药草。”
而此时情景,周梨几近濒死,他心中却只有一丝很淡的不忍,剩下几多矛盾与恐惧,更加有重担脱解的释然。
黑衣也不再能帮他掩藏自己的情绪,因为那双眼睛与声音暴露了太多。他指着二人,大声道:
“你没有带!抓你过来时我就问过,你将那些全交给了你师姐,你没办法救她了,周梨还是会死,一切是不会像他说的……”
他话到后面喃喃自语,陈罗木已是目光凝重,被他所言所行震惊。她被男子抱着,将那言语在心中反应几遍,随后开口道:
“是我不知,原来你是不想救她的。但没关系,我会救。”
火光幢幢下,周小去似乎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陌生的,痛苦的,矛盾的,解脱的……总之不再是那个一片死水的黑衣男子。
他道:“你如何救?救了又怎样?今日之你,便如同昨日之我,为救人可抛却己身,你又怎知日后不会后悔。”
陈罗木睁大双眼,其中火光莹莹,正要反驳,忽然那男子走动了几步,将她轻轻放在一旁的大石上。
他在二人的注视中,手指伸入内衫,片刻间取出一物:根部晶莹,叶呈圆片壮,一枝主须长出左六右七的淡紫圆叶,轻盈袅娜,在夜色下微微摇动。
他轻声道:“紫刹,荻花?是这个吗?陈姑娘之前在石洞落下,被我给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