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美丽的村夫与我

“这可以吗?”

男子将摘来的野果用叶子盛着,放在供桌上,转身去看陈罗木。

又道:“数量不够他们一人一个了。”

陈罗木好笑:“诸位前辈神通在此,当知你我诚心,这就够了。”

他跟着点点头,抱起她一同跪在垫子上。右手绕过去握住她肩膀,带着她对那些牌位伏拜又起,一连重复了数次。二人静悄悄的,却都在心中发下自己的愿望。

他们将要离开这里,陈罗木见他又去忙了一阵,遵那训诫,将整处洞府再次打扫干净。环顾自己,四肢无感,没甚可动弹的,油然而生一种疲惫感,不愿再想,便同他闲聊。

她问道:“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他直白道:“咱们能安全出去,把你送回家里。”

陈罗木笑了,心道:是要将我送回觉露峰吗,那你可找不着了。忽然又想:若我回去了,落成现在这副模样,师姐师兄会怎么想?娘会不会伤心?觉露峰的人可以不做大事,但没一个是废物的。

刹那间,她竟觉得自己有些体会到陈妙的一些选择。或许不相见,要比相见令人愁肠更少。许多顾忌悲伤因此被避过了,爱你的人不会愿你有一丝不好,心中的牵挂是美好的,胜过相对无言的丑陋。

她还在沉思,男子已经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了。

这张脸在面前放着,倒也没有再想别的心思。他背过身去,握住她手臂缠到自己脖颈间,小臂托于她大腿下,稳稳起身,陈罗木本就偏娇小,被他背到了背上更衬得小小一个,可怜可爱。

二人沿着来时路径向外面一点点探去。陈罗木不善辨位,便不出声打扰,被太阳晒着,趴在他宽肩上,渐渐有些想睡了。忽地听见他声音冷了下来,如玉质轻敲着神经。

“这是怎么回事?”

她跟着转醒,见到二人一路走来刮过的草叶竟有几处是带着血迹的。

又见他停了下来,寻了块石头让她坐着,自己坐在旁边充当依靠。

察觉他要做的事情,她第一反应去躲,但双足本就毫无知觉,动弹不得,只能眼见他小心捧起自己一只脚。鞋面是完好无损的,鞋底却已经被那时的高温毁烂了,袜子也是,脚掌多处划伤,或许方才经过丛林时也受了伤,现下也在滴答渗血,可她自己是感觉不到的,只觉得整个人越来越疲乏,想要睡过去。

再捧起另一只脚,也是同样的状况。

男子道:“忍着些。”便准备将她鞋袜都褪下来,到时候撕扯皮肉,一定极疼。

陈罗木眨眨眼睛,道:“无妨,我这边感觉不到。”

那双底下已烂掉的鞋子被他脱下来,随后便是同样粘在血肉上的袜子。陈罗木睁着双眼无知无觉,还能见到被撕裂的伤口又流出鲜血,他倒看着比她更紧张,嘴唇嵌了几枚齿印。

“没事了。”

他松口气,小声道。

随后便用衣衫将她双足裹住,再脱下自己的靴子,一点点套在她脚上,自己只穿着白袜,踩在山路碎石上。

“不成,只包扎就够了。”

陈罗木拒绝道,头一次真实感受到手足无功的为难,想将那靴子脱下来都不行。只得连声拒绝,更说起男女有别,不便接受。

男子仍坚持着,听了陈罗木的理由又找不出话来解释,脸庞镀上一层浅浅粉色,半晌憋出一句:

“那你把我当女子好了。”

说完便像之前一样将她背在身上,手臂稳稳地,光着脚继续走路。

陈罗木被这话堵得无言以对,半晌竟无声笑了出来,等回了觉露峰定要告诉初五:遇见一个比她还傻的人。

脑中闪过若兰寺那夜月色下美而骇人的修罗神仙,不禁沉默一瞬,问他:“你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他道:“不记得了。”

陈罗木道:“你的名字和身世呢,一点都想不到吗?”

他沉默着,又道:“真的不记得。或许我不是什么有来历的人,只是个村夫,行路时不小心掉下来了。”

陈罗木不由跟着玩笑:“哦?竟然有这样的村夫吗,那还是要找到你的村子,让我见见是不是人人都长你这样子。”

他不说话了。陈罗木从小一直被说憨直,听多了也就不在意,但有时候也觉得无奈不平,她真的认为自己不傻,还是比较聪明那种。

她曾说给过陈妙听,未料陈妙听了拍掌一笑,说道:“这便是了!只有蠢人才觉得自己聪明。”

陈罗木被爹爹气得吃了很多饭,积食得一夜没睡安稳,陈妙又被罗青蔻骂了一通。陈罗木觉得解气,但却将爹爹的话悄悄记下了,总暗暗告诉自己:我不聪明。

此时她同他说话,竟头次找到那种与人玩笑的不同乐趣,隐隐有些明白为何平日里自己被说憨直。

又想起陈妙的话,忍不住想:他看着比我还傻了,那他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呢?

只听男子又道:“村夫不好吗?我是觉得很好,睡醒了种地,饿了吃饭,累了休息,无乐无苦,只留自己便好了。像我如此,就连累了你,变成现在这模样。”

陈罗木忙道:“说不定便是我砸了你,害你失去记忆。而且那莫道碧落十分神妙,我也算见识过这奇景,怎样都不是你欠我。”

她不愿再谈论这些,又说:“等我们出去,我回家了,你要做什么?”

他显然很认真地在想,很久一会儿才回答:“做个村夫吧,我打扫那地方的时候就挺欢喜了。”

又轻声言:“我只是觉得,莫要误人,莫要害人,莫要带给别人苦痛。”

陈罗木心下颇为震动,暗暗想:他能说出这番话,即使只是失忆了,那也证明他本性是很善良的。放我自己,已不该再对那夜的事耿耿于怀。他忘记,我亦该忘记。

如此思过,当下觉得心境澄明透彻,仿佛有所感悟。从他背上望见空山鸟语,青木花树,他们行于其中,也是泛泛众生的一丛。

不过一个弱,一个残,却是最好笑最顽强的一丛了。

走了不知多久,太阳快要西沉,终于见到她留下的记号,二人不由振奋,加快赶路,在天黑前回到了周家兄妹那座小屋。

院中只有周小去的身影,他正在砍柴,砍了很多,却没见周梨。往日这时她是该练功的。

周小去远远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并未抬头,说道:“回来了就去见见周梨吧,她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什么!”

陈罗木大惊,不由想立刻从他身上下去查看,无奈四肢不能动弹,喊道:“快带我去!”

他便带着她快步向前。周小去砍柴间隙刚好抬起头看过来,一眼便好似浑身冻结住,僵立于当场,斧头落下来直直砸到木桩上,发出一声闷响。

而那二人急于查看周梨的情况,并未注意这边,径直进了屋中。

周小去半晌未动,瞳孔深处释放出深刻的惧色与不敢置信,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正如同他四年前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