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宗祠里用来罚戒的水牢,因渔村条件有限,配置相较简陋,远没有听上去的凶险,外加村民大多本分,埋头劳作过自个儿的生活,小矛盾难免有,碍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闹大的很少,闹到宗祠要族长出面主持公道的,十几年才能有一遭。
这宗祠水牢的用武之地,常也就是村民有了龃龉争吵,或是自家孩子皮的不听话了,挂在嘴边震慑用的。
传得久了,添油加醋显得阴森,实际上不过是一方牢笼,浸在半大的浅水池里,置于宗祠后身佛像前露天的荒院。
冬日被关,是显难受。夏天热,关在这处除了不大自由,下头有凉水泡着,惩罚的效果不大,其实都能算是惬意。
张船夫家的小四哥张旭,常就带领他手下那帮熊孩子,寻静避长辈时躲在这处玩耍,几个孩子头骨小,那铁笼栏杆间的宽缝,缩缩身子都能钻进去。
可惜的是,这两样优势唐铉和苏幼婉都没占着,一块儿被关进来,没那副小骨架能进出自由,天儿也不好,细雨绵绵,雨势不大但架不住落在身上发凉。
苏幼婉扒在栏杆之间,眼望着乡邻在外头将铁笼挂了锁,失望的瞧她一眼,再穿院从水牢前的佛像走过,入了对面的宗祠大堂,关了后门,将满堂嘈杂的议论声和烛光隔绝。
事实上,像烛光渗透过窗纸,淡幽的颜色落在窗外潮湿的雨地上一般,暗含指责与嘲讽的议论,也不能完全隔绝,不间断的会传进被关在一处的唐铉和苏幼婉耳朵里。
苏幼婉在半个时辰内,仓皇的从坏种李贤仁的手底下逃脱,担心唐铉又不敢停歇的急奔到祠堂,情急下接连撒了两个弥天大谎,彻底走上欺骗唐铉的不归路。
至此时她扶着铁笼的栏杆,唐铉就在她身后,她无颜回头看一看他,一颗心怦乱的在胸怀里捂不住,慌张的节奏从心口窜到侧颈的脉搏,跳得她眼前发昏,双腿虚软,扶着栏杆向下坠去。
唐铉从后及时的捞住了她,察觉到她身上软绵绵的,被他捞住时,撑身稳形的动作刚有一点,双手及腰身便又软了下去。
且她暗抖的厉害,越是拥紧,越能感受到她的那份慌张与恐惧。
“婉娘?”唐铉从后抱着苏幼婉,天色冥暗,他看不太清她的神情,以手拨了她的脸转过来看,“冷吗?”
苏幼婉被迫对上唐铉温情关怀的眼睛,胸腔内翻涌的歉疚,烫得她快要压不住眼底的热意了,摇头,不好意再被他抱着了,找回力气抬起手臂,撑住铁笼的栏杆,勉力站好。
眼底的泪欲滴,却知自己根本没脸去哭,做错事的人怎还好意思先哭?于是生生含着泪不让它掉。
可刹那思绪万千,想起阿娘过去的教诲,自知大错特错,又难忍住不去唾弃自己。
苏幼婉正是心慌自怨,神思乱成一片,偏唐铉勾着她腰背将她拉近,问她:“婉娘,我与你,是有过的?”
苏幼婉一时没辨清唐铉说的是什么,木然问:“有什么?”
便听唐铉又将那骇人的词提起来:“夫妻之实。”
苏幼婉吓得打了个哆嗦,齿关相碰,磕破了下唇,不敢再提这件事,方要向后躲,垂眸间见唐铉手指上多了处划伤,“官人,你……受伤了?在哪里伤到的?”
她轻碰那微小的伤处,抬眸望向唐铉时,眼底所含的泪水随她俯仰的动作晃落,细细的泪痕划过脸颊。
耳上一热,唐铉的指腹已揉捏过来:“嗯,捡那灵珠碎片时,被割了一下,不碍事的。”
暗色微雨里,他像是笑了一下,俯身贴近她的面容,于极近处看她湿漉漉的眼睛,而后不疾不徐的偏头在她脸颊的泪痕轻轻一吻:“婉娘不哭,别担心。”
吻后又后退一些距离,退也退的有限,双方的呼吸还在可以交错互溶的范围,于这样的距离望去她的耳尖,观察它是否泛红。
唐铉有一个猜测,小娘子每回在预备说谎时,耳尖便会发烫,只天色不明,他不便观察,方才摸去,是有些热度,不过也还不能完全确定是否就是这个规律。
他寻到她的眼睛,手中抚着她小巧的耳朵,柔声问:“婉娘,告诉我,骗过我吗?”
在感受到怀中人剧烈的颤抖,迟缓又磕绊的说出“没有”后,他又去吻了她滚烫的耳尖。
苏幼婉饱受良心的折磨,唐铉的态度又缱绻的折磨她,她扶着身后铁笼的栏杆,脚在冰凉的池水中后退。
她知道大谎一经抛出,必要不停的圆下去,而她此刻没有心力再编纂新的谎言了,只想囫囵的快速跳过这个话题,“水牢里至多关三天,历来也没有比这更久的了,三天后,我们就都可以出去了,官人你不是说,余生有何苦楚一起分担?所以这三天,婉娘和官人一起过……”
腰背间的手臂忽地收紧了,苏幼婉几乎是被唐铉揉进怀里的,她是果子里的蜜陷儿,唐铉就是外层那韧而有劲儿的薄皮儿,他的温度和气息顷刻间就将她裹纳了。
唐铉抚摸着苏幼婉脑后的软发,抚摸够了,就探进发丝底下,扶住她的后颈,另一手还环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上身与她分开些许,向下去看她的眼睛:“这是婉娘惹怒族长的原因?”
这不是分担,是最愚蠢且无用的患难之情。
他听她闷闷的嗯了声,算是肯定了他一部分的猜测,俯首在她唇角吻了一下:“这件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婉娘。”
可他却无法怪她。
她其实不笨,于绘画上一点就通,于喜爱的刺绣上灵气满满,但似乎事情一落到他身上,他也能感觉出来,她会乱了节奏,作出最笨拙的解答。
不过,也没关系,日后相伴的时光还长,这些事,他都可以慢慢教她。
绘画可教,琐碎可教,他可以教授给她的东西,还很多。
至于现在……
天光被乌云压去,天色幽沉,凉风卷携绵雨,也卷携二人的衣袂。
衣袂相贴、纠缠、散开,再依天意,周而复始的循环这套风带来的游戏。
宗祠里不友善的议论,隔门或虚或实的溜出门缝,往这片荒院深处灵蛇似的游走。
门下窗格形状的淡光,投在湿地上闲晃。
水牢的布置也很有意思,牢笼外正对着撑天的巨型佛像,摆明了要身负罪责的人,被关在此处时,与佛相对,方便忏悔。
可佛渡不了唐铉。
他在佛的注目下,缓慢的压缩掉与苏幼婉之间最后的距离,将唇落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印,微抬脸,鼻尖几乎与她的相蹭,漂亮的眼睛弯出浅淡的波光:“有过夫妻之实?有过肌肤之亲?是吗?婉娘?”
苏幼婉还是逃不过,唐铉将话题又转了回来,她这半个时辰受惊太多,脑子懵然一片,都不怎么转了。
只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唐铉,好闻的气息喷拂在她脸上,目光拂上来看她的眼睛时还有笑意,拂下去落在她唇上时,淡笑便沉到幽黑的眼底,消失的一干二净。
再听唐铉低声道:“婉娘,那我来检验,看你是否说谎。”
他错开与她的相触的鼻尖,落下去吻住她的下唇,力道很轻的,徐徐缓缓的倾碾,柔嫩软腻,他已十分知味儿。
可渐也觉得不太够,许是在这种事上,只要有情,本能便会驱使初尝者无师自通,于是张了口,在她下唇磕咬出的小伤口上,吮了吮。
“官、人……”
怀里的人颤抖着要逃,唐铉有心留人,即使松垮的环住她,她也挣不脱,可这种事也不该勉强,掌心贴在她后颈肌肤上揉捏,缓解她的紧张。
与她的唇瓣分离,抬起眼来,提起自己被陷害打碎灵珠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万事不会没有缘由,我与李贤仁和李牧接触都不多,他们不会平白无故设计于我,婉娘说李贤仁骗了我,与我分别后,婉娘见到他了?”
苏幼婉的思路成功被唐铉带走,想起李贤仁,她也很有话说,忘了从唐铉怀里出来,把与李贤仁在断桥相遇的经过都同唐铉说了。
苏幼婉迟钝,唐铉可不是,两相事情一联系,来龙去脉差不多就知晓了。
“看来,李贤仁就是主谋了,李牧是帮凶,若有银钱交易,就有把柄,等我们出去,就将他欺负你的,一件一件,都讨要回来,好不好?”
唐铉观察苏幼婉,见她思绪已完全被这件事转走了,认真想着,决定了,点头慢吞吞的:“好……”
轻启的唇瓣还有他留下的一点痕迹。
唐铉看着,又抬头,透过牢笼的缝隙,看到矗立在对面的佛祖。
佛祖在上,手捏转轮法印,是什么佛?他不清楚,只知这手势是渡人觉悟,了却烦恼的。
可他眼下无法觉悟,也断不了烦恼,转目向下,看向苏幼婉,在她还未回神时,俯身衔住那拥有一粒小小伤口的腻软。
顺应大道,遵循本心。
明明,也是佛祖的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可爱的你,亲爱的你,原来已经看到这里了呀
这是v前最后一章了
谢谢大家对我的包容,明明不完美、很生涩、一塌糊涂的写到现在,还是得到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