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铉握了她的指尖:“或者,婉娘告诉也可以。”
她的指尖也冰凉的,唐铉颦了眉,将她的手握下来裹在手心暖。
却不见她轻摇了头,竟大胆的凑过来,垫脚在他脸侧亲了亲。
她自认唐铉会在李贤仁那里知晓过往,厌弃了她,不再回来,想要亲近他,这是最后的时机了。
在唐铉那里,苏幼婉这一举动,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轻轻的触碰了一下。
像鱼儿轻触飘零在水面上的花瓣,那花瓣坐在摇篮里一样,于微不可见的涟漪中,荡漾着打旋。
他被那片点樱唇牵着走,颈上似有娘子家的纱绢束着,娘子向后撤走,他也不由自主的俯就,去寻觅,缩短唇与唇之间的距离,堪堪停在一掌之外,停在李牧惊诧的一声“唐小官人”的尾音处。
唐铉于极近处看苏幼婉,嗅得到她发丝皂角的气味,身体氤氲蒸腾的淡暖体香,看她明眸中蕴出水汽,一切的一切,怎像是在告别?
如此反应,几乎让他怀疑,她在过往之事上有所瞒骗,要么因某种隐情,他们是不能在一起,要么,根本不曾走在一起过……
思及此处,旖动便渐渐从百骸退散,心绪沉静许多,直起身再问:“婉娘还有要对我说的吗?”
如他预料的那样,婉娘摇头。
他心里叹了一声,还是什么都不说,真该生这小娘子的气。
但见她多说一句重话都要受惊,眼底那点薄光涌动的水汽,便要化为泪珠落下,又很难再气得下去。
只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慢慢从自己手中拂掉,说一声好,也不再询问别的,转身同李牧走了。
半树舞动的姻缘花笺,伴着夹有湿气的凉风,同树下裙裾在脚腕荡动的苏幼婉,一齐为唐铉送行。
苏幼婉为唐铉此次拂掉她牵过去的手,那决绝的举动而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怎么离开花笺树,怎么走去李牧说的那个地方的。
去到时大好的晴天随了她的心情,也灰败下来,凉风吹的人得拢住衣裳,不然风往袖口领子里钻,冷得人直打哆嗦。
饱含湿气的空气昭示着即将会有一场不小的雨,苏幼婉在担心唐铉衣裳够不够御寒,若要离开,能否借得到伞。
李贤仁却已经在断桥处等着她了。
苏幼婉立住脚,不再往前,说好有话要说的翠娘不在,说好要与唐铉相谈的李贤仁,却在此处。
什么都和李牧说的不一样。
意识到事有猫腻,苏幼婉警惕的后退。
李贤仁见她不肯过来,扶着断桥的边沿站起来,迈着瘸腿,步步向她接近,“婉娘你不必跑,我们往后相处的机会多的是,你叔母没同你说,她收了我三十贯青钱,将你许我了?”
“……叔母?不会的。”
李贤仁探手来抓苏幼婉:“是真的。你那唐小官人今夜也会被驱逐出村,他不是这里的人,将他忘了吧,而且,我也没大家口中传的那么可怖,都是谣言,我还救了溺水的张二姑娘呢,你应该都听说了吧?我心也是善的。”
苏幼婉才不听他胡扯,挣手要跑,李贤仁腿虽瘸了,人也常年荒废不干活,虚得很,到底还是生得一副男儿身,拽得苏幼婉挣不脱,拖着她往断桥下走去。
细细的雨丝已开始飘落,凉凉的坠在人脸上,雷光乍现,天色一瞬亮如白昼,轰鸣声紧随其后。
苏幼婉惊惧下低头,在李贤仁的虎口狠狠咬下去,令他吃痛松手,电闪雷鸣下,从险境脱困的一颗心也慌张的乱蹦。
她一口气不停歇的奔回家里,叔父叔母竟都不在。
东厢房的门是开着的,苏幼婉扶着门框,见迎门的桌面上,摊着几串青钱。
李贤仁说,他给叔母送了钱,叔母将她许给了他,她本是不信的……
院门口经过几个结伴的相邻,口中说着要去宗祠看热闹,说有个外来客打碎了供奉祖宗的灵珠,连卸了任的老族长都惊动了,正在商讨如何定罚。
外来客?
再联系李贤仁声称唐铉今夜会被驱逐出村,这闯了祸的外来客,也不会是别人了。
苏幼婉不敢耽搁,又冒着细雨一路赶到宗祠。
宗祠里灯笼挂了满堂,破落的地方,现出一派虚伪的辉煌。
老族长正命人要将唐铉压去水牢,苏幼婉跑进来,拨开人群,展开双臂挡在唐铉身前,急跑下气也来不及喘匀,“不是官人做的……”
什么灵珠,她在渔村生活这些年,听都没听过,也许是有的,但联想到李贤仁的异常,猜测许是他和未来族长的表叔,联起手来的诬告,为了要让唐铉吃个苦头,再将他赶出去。
也许……
她想起叔母房间的那几串多来的青钱,叔母也不喜官人,莫非叔母也参与了,这也是叔母的意思?
这实在是个误会,苏氏夫妇听闻唐铉这里出了岔子,离家也没去别处,就在当场,他们也不大信唐铉会闯出如此严重的祸事,但毕竟相识不久,不敢轻易妄断,只旁观族长定罚。
站在人群里,没留神侄女从哪个地方冲出来,压过众议,替唐铉说了话。
苏氏愕然,没见过侄女这一面,愕过后丝丝怒意即刻席卷上心头,厉声道:“婉娘,过来!族长罚人,你胆子吃肥了,也敢干涉捣乱?”
老族长年岁大了精力不济,抚着全白的胡须,他是快刀斩乱麻,不愿多做判断辨明是非,扬扬手就道:“既然这个也不懂事,那就一块关了吧。”
涉及到侄女,苏氏就不能再心安理得的做个旁观者了,“族长,那您也不能这么判啊……”
老族长人虽老了,威严还在,混浊的眼珠只一横瞥过来,依旧凌厉,立刻让苏氏消了声。
苏氏没法儿说通族长,转去说侄女:“婉娘,你糊涂了?你那唐官人关个几天后就要驱逐出村,早晚要走的人,你何苦把心思再放到他身上?跟叔母回家,叔母给你安排更好的……”
苏幼婉因来时看到家里多了几贯青钱,又听叔母说要安排更好的,猜是叔母将她卖给了李贤仁,又来对付唐铉,胸脯起伏,眼底也泛了红,她也有点委屈了。
便是没了阿娘,就能任人摆弄至此吗?
裁缝也好,鳏夫也好,都不是她要的人,李贤仁做局骗人,他那里根本没有唐铉的过去,既如此,她便要……
她为自己顷刻间冒出的卑劣想法而战栗。
唐铉从后看她,只知这个素来柔静的小娘子,情绪是有点激动了。
胳膊绕到苏幼婉身前,环住她轻轻拉到怀里,还没等安慰,便见她转回头,盈盈的望着他,柔和的目光中含有少有的坚定:“李贤仁骗了官人,他不知晓官人的往事,还是婉娘来告诉官人吧。”
从前他如何问,她都不肯说,现却要主动告诉他?
唐铉也不出声了,就静等她的答案。
只见她耳尖荼红如火,熏陶着眼中一片泪光,一字一顿,抖着也坚持道:“婉娘与官人,从过去,到现在,都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视彼此为唯一,约定此生相伴,绝不生离。”
唐铉见她一番话说的颤抖不已,简直要哭出来了,惊讶于她这番的袒露,讶然后心便软了下来,只要她说,他便信。
他很高兴她终于愿意告诉他了,拥住身前发抖的,纤弱的人,哄着:“好,此生相伴,绝不分离。”
没想到苏幼婉转过头去,面对叔母苏氏,还有会石破天惊的下一句:“叔母,婉娘嫁不了别人了,嫁不了裁缝,也嫁不了鳏夫,除了官人,不会有人再要我了,因为,我与官人,早已……暗有苟合,有过了夫妻之实。”
一片哗然。
苏氏在哗然的议论中涨红了脸,是羞的也是气的,垂在腿侧的手不住的打颤,错愕的望着向来乖顺的侄女:“你说……什么?”
唐铉也有点怔,缓慢的自苏幼婉的侧脸看过去,低声问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