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012

苏幼婉把绣针放在绷紧了的布面上,用眼过度在暗色里视物,瞧什么都像蒙了层薄雾,她透过这层薄雾去看唐铉,恍恍惚惚:“受苦?”

摆摆脑袋:“不苦,我有官人了,光是能和官人坐在一块,见着官人的脸,和官人说得上话,心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感受了一下,“就像塞满了松软的鲜花糕,又暖,又满满当当的,一点儿也不觉得苦。”

“好,不苦。”唐铉看苏幼婉眼皮也快撑不开了,尚余些婴儿肥的脸,在这番诚挚的告白下,为她平添了几许娇憨,任谁也不会觉得她的话里有半句假的,反觉得她有点太不设防,掏心掏肺的。

看她鬓边的三两根发丝,粘惹在唇上,手指过去勾下来,顺手掖到她耳后,这张饱满的小脸,便完整的展现在他面前。

他多看了一眼,企图回忆起什么,然而没有,一丝与之有关的记忆,都没有。

真是对不住她。

日后慢慢补偿吧。

屈指在她脸颊最肥嘟嘟的地方剐蹭了一下:“困成什么样儿了?”

拿走她腿上的针线小筐,像取走孩子家手里的玩具,掀开膝上的薄被,搭在的手臂上,腾出一手穿过苏幼婉腋下,单手将她从小板凳上捞起来,半搂着她,把人往她的闺房送。

“婉娘,感情应当是相互的,我不会让你单方面的付出,你要照顾我,我也要照顾你,夜深了,就不要熬夜,有一个好身体,我们以后相伴的日子,才会久一些,你不想要陪伴我久一些吗?”

“官人,我想。”

“那么这个时候,你应当要做什么?”

唐铉的胳膊环在苏幼婉的肩背,大手搭在她单薄的肩头,挺有分量,沉甸甸的。

他的气息和温度蒸腾,因距离过近,沁入她的毛孔,钻入她的鼻腔,让她有一种想要埋头在他身上嗅一把的冲动。

当然她不敢那么去做。

揉了揉眼,听懂了唐铉的话,回道:“我……应当去睡觉了。”

真是乖,一点就明了。

唐铉给她送到门口,打开她房间的门,环在她肩背的手挪下来,掌心在她背心轻拍两下,推了推:“去睡吧,婉娘。”

苏幼婉依言跨入门内,扭身又拉住唐铉的一点袖角:“那官人怎么办?要在露天的院儿里过宿吗?官人头上的伤还没好,这样折腾……”

她觉得不行,轻轻拽了拽唐铉的袖角,意图把他拉进房间:“官人要不你……也进来吧。”

官人睡床,她睡板凳就成。

唐铉把薄被和针线小筐交还给苏幼婉,将她房间的门拉上一些,撑着门边,低头先去看了眼被拽住的袖角,视线又挪上来看苏幼婉:“现在还不可以,婉娘的叔父叔母还没有同意,我们也还没走过婚娶的流程,这是不合规矩的,再等等。”

“可是……”苏幼婉还没松手,“叔父叔母一般卯时起床,官人进来先睡两个时辰吧,寅时我起来备晨食,也把官人叫起来,到时官人再来院儿里等着,叔父叔母应也不会知晓。”

东厢房的房门忽地嘭的响了一下,什么东西在室内丢到了门上,门未开,灯未点,苏氏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的透过闭紧的房门,传了出来:“臭小子你敢进婉娘的房门,试试看!”

苏氏说是困,这么大的事搁在眼前,又怎么睡得着?

闭着眼合衣在床躺着,一点困意都没有,院子里窸窸窣窣交谈的声音是小,但她耳朵的灵敏度在今夜,早就是平常的千百万倍了,竖耳细听,也将两人的谈话内容,辨了个七八成。

前头还好,她还能忍住装睡,到这关头,是再难忍住的,婉娘连谎话都不会说,竟为了这个臭小子,想出这么个招儿,要骗她?

苏幼婉吓得一哆嗦,瞬间醒了神儿,也松了揪住唐铉的袖角,“叔、叔母……”

唐铉的掌心落在苏幼婉的头顶,抚了抚她细软的发丝做安慰,把她的门拉上,留了个缝隙,弯了一点眼睛笑笑:“睡吧。”

说完这句合上了她的房门,脸转向东厢房,对着黑漆漆的房间道:“晚辈不进,叔母放心。”

抬头看着漫天星宿,背靠着苏幼婉的房门,看苍穹无穷大,他渺如粟粒,散落在这样的小渔村,遗忘所有,除了房门后的婉娘,竟真的什么也不曾拥有过一般。

便又开口问道:“叔母,您既无意就寝,可是已与叔父商讨出了对晚辈的处置方案?晚辈洗耳恭听。”

漆黑里静悄悄的,苏氏这回倒没声儿了。

不回答,就是拒绝,唐铉知道。

眼睛看到水井前头并着排的两张小板凳,抬脚要走过去坐下,要在那里度过一夜,身后的房间的窗格子,倏尔被淡弱橘黄的柔光,打在了地上,亮在他的脚边。

他回头,能看见苏幼婉模糊的的影子,投在窗格纸上,那影子渐大渐清晰,是她来到了门前,手指触上窗纸,在抚摸他印在窗纸上的投影。

怎么会有这么傻,这么痴情的姑娘?

唐铉垂睫低笑,回身抬手,隔着窗纸和苏幼婉的指尖触在同一点,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感觉到对面人的存在,“怎么不听话,还不睡?”

旋身时身上掉下件东西,他捡起来看,是块花生大的翠绿小玉,系着根鲜红的线绳,就着点屋里投出来的光,举起来瞧了瞧,又拿指腹摸了摸上面的纹路。

“陈……湘……雪。”

唐铉念出翠绿小玉上面雕刻的名字,脑中便闪过一个画面,湖蓝衣裙的小娘子,站在细雪纷扬的梅树下,折下一段梅枝,敲在手心,清冽的嗓音夹着风雪一齐飘进他的耳朵,激起他身上一股凉意,她说:“唐铉,论家世论才学,我们两个,就是最相配的。”

苏幼婉隔着窗纸与唐铉的掌心覆盖在一处,正是心满意足,想着今夜入梦,也该是甜的,就听他念起个陌生的名字,像是娘子家的,疑惑:“官人,陈湘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