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苏氏的手腕被唐铉攥着,挣都挣不动,野小子别看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人也半醒不醒的,力气可不小。
她抬起另一只能自由活动的手,巴掌转了方向:“我是她叔母,想打就打,别说是她,你我也一样打!”
这可不得了,唐铉的脑袋前头挨石子,后边挨棍子,吃了大苦了,能醒都是奇迹,苏氏挥起来带风的巴掌,出的是气,扇的是命。
苏幼婉侧身以手臂虚环住唐铉的脑袋,架开叔母的巴掌,自己手腕上啪的挨了一下,挺疼的,架起来的胳膊被打的掉下去,怕叔母还来,又费了劲抬起来,还是护着唐铉:“叔母不能打,会出事的,你打我吧,是我的错,是我瞒了叔母。”
不护还好,一护着苏氏更生气,本还觉得婉娘单纯,兴许被野男人花言巧语诱骗了也未可知,现看她满眼的担忧惧怕,为了这么个外人,头回与她作对,这怒气的火焰在头顶又窜高了一层。
“瞒我?看来你这情况,是早就有了?”
苏氏立在荒宅主屋的门口,残阳的光线直直的投射进来,年久积灰的尘埃无所遁形,她鼻孔下的两柱气体,一呼一吸急速喷纳,引得细小的灰斑颗粒在那片明耀里上下翻滚。
打眼一看,气的鼻孔冒了烟似的。
苏幼婉看的害怕,她觉得叔母现在是堵了孔的香炉,一会儿里面的香气儿攒够了,就要爆炸,挡在唐铉面前的手臂也不可抑制的发抖。
唐铉看到以后,松了苏氏的手腕,转握住苏幼婉的,轻轻的握,和对待苏氏的态度截然不同。
拉下来抚在掌心,撸高了她的袖口,看她嫩白的手臂落了鲜红的五指印,眼皮略掀:“你是她叔母?”
“叔母也是你喊的?我就问,你们到哪一步了?有没有……”
后头的于氏听不下去了,家丑你就回家关起门内部消化解决,于家可没闲心参与,沉着脸色过来把自己儿子提起来:“福妹,走,回家。”
她的儿子自然也有问题,她回家教育,该怎么打骂就怎么打骂,在外面任人怎么问,那就是一句话:我门家的这是好孩子。
要是苏家嫂子刚才那巴掌还想落在她儿子脸上,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邻,她也是要跟苏家嫂子翻脸的,“苏嫂子,你们慢慢研究,不用着急,我这想起我家憨货晒在窗台的豆腐鱼干,三天都没翻面了,时候差不多了,领我们二哥回家看看去。”
这种话锋一出,苏于两家的婚事八成就是要黄了,苏氏气焰顿时消下去一些,转头目光去寻于氏:“于……”
于氏赶紧回头笑笑:“嫂子不用送,忙你们自家事要紧。”
唐铉的掌心慢条斯理的揉着苏幼婉手臂上的红痕,看了看她:“你不用替我挡着。”
“不行,你的伤……”
“我若真的做错,挨打也是应当。”
唐铉说话时,萃黑流光的眸子很淡然的望着苏幼婉的眼睛,不动声色,内里却有一股愧疚在翻涌。
他不记得,面前这个小娘子是谁了。
昏迷中总闻她轻声细语的“别怕”,耐心温柔的拍抚,醒了也是肯护着他,宁愿自己挨巴掌的。
他们从前是什么关系?
唐铉忆不起前因后果,为何在此处,为何会受伤,记忆如水被蒸发了个干净,略略细想,脑后的伤处就抽紧了的疼。
记忆有损,却还没如袁疾医所说痴傻了,只看眼前形式,还能做做分析,他与身旁的小娘子,种种情况结合,倒像是不得长辈祝福,私定终身的某两位不肖儿女。
他竟会做出这种事吗?
虽不记得自己过去是何身份,出自哪家,但这种没书没聘,私下幽会勾结,毁人女孩儿清誉的荒唐行径,总觉得是做不来的。
可……眼下也确实和小娘子共在一榻,被她叔母青天白日的抓个正着,小娘子紧张他的神色,看着也像对他情根深种,为他抛顾世俗的,做到如此地步,他不仅忆不起过去恩爱点滴,甚至,还觉得她甚为陌生……
昔日惦念的天上人儿,此刻掌心紧密的贴在自己的手臂上抚揉,还不错目的望着自己,苏幼婉疑心自己还在梦里,噩梦接着美梦,有点缓不过神。
“官人。”指尖覆上唐铉的额头探了一下,看他不排斥,才敢把手心盖过去试探温度,不烫的,莫非真的痴傻了?
苏氏万般挑选出来的乖侄婿,就这么吹了,回头还见地上两个你侬我侬,双手交错,端的是一对儿伉俪情深,容不得拆散的蜜意样儿,攥着两手手心,在铺地的褥子前踱步了一个来回,“苏幼婉啊苏幼婉,我当你真是个乖巧的孩子,小错不犯,却是预备了如此大礼给我么?”
“叔母,你别生气,”苏幼婉安抚焦躁的苏氏,还想着唐铉没吃饭,从怀里掏出仅剩的花糕,层层拨开屉布,举到唐铉唇边,“我可以独身照顾好官人,我不给家里添麻烦。”
看唐铉发愣,也不知咬东西吃,想起王家的傻哥哥,刚傻时也这样,得像哄孩子似的,哄哄骗骗才肯吃东西,就把花糕往唐铉下唇上压了压:“啊——官人张嘴,是甜的,甜的就是……”
她在想词汇形容,苏氏看见了,才算一下子想起头午听来的传闻:渔村多了个傻郎,苏家婉娘和他拉扯不清。
苏氏蹲到苏幼婉面前:“这就是你选的人?你喜欢的人?”
苏幼婉不知叔母怎么忽然问到这个,她当叔母生气,是她和渔村外头的人有了亲密往来,叔母忌讳这个,但问了,她也如实说:“我……是喜欢官人的。”
苏氏的胸脯起伏了一下,压着气,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幼婉掰着手指算了算:“四年前。”
“四年前?!”
不说苏氏震惊,唐铉也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小娘子目前看着年龄都不大,四年前他就打上她的主意了?
下手也太早了吧。
苏氏蹲在地上的身子前后一晃,险要一屁股栽坐下去。
“叔母。”苏幼婉忙扶住苏氏,手伸过去,就被苏氏牢牢握住,拽着起来:“跟我回家,这事儿我不同意……”
拽人起来时,不住的拿眼睛瞪唐铉,想骂他几句,又觉着跟个智力有残缺的计较太掉价,一肚子污言秽语最后浓缩成一句:“没脸没皮的欺负小姑娘不明白事,占尽便宜,怪不得挨一脑门血花,就是个现世报应。”
苏氏拽的匆忙,力道又狠,苏幼婉睡着前没来得及理放好的针线手绷还在腿上,手按下去撑身,就被针扎了一下。
吸了气:“叔母,叔母……”
苏氏没注意,还在拉扯苏幼婉,唐铉看见了,收腿起身,胳膊环住苏幼婉的腰背,把她固定住,任苏氏拖拽不动,才去摸她的手,搓了一下她的手指,把细细的绣针拂掉,拿指腹揉捏她指尖的血点。
“叔母所虑不无道理,我过去所为,欠妥之处确多。”
听唐铉说话,苏氏还愣了愣,有条有理,温稳道来,怎么不太像是傻的。
不是傻的那就更可恨了,装疯卖傻诱骗婉娘这个心窍简单的,这目的性比纯傻的,可不是恶毒的多?
苏氏气道:“你那比卤水皮儿还薄的良心,全挂在嘴上了?话倒会说,人怎么不见你放?你再这般……”她左右寻摸能打断唐铉腿的家伙。
唐铉揉好了苏幼婉得手指,拿上来看了一下,葱白的指尖扎个红点都显眼,稍偏了头,往下看,正逢苏幼婉也望上来,就问:“还疼?”
受了这样的温存照顾,苏幼婉一时也有些呆了。
唐官人疯傻起来,和王家疯哥哥怎么不是一路的?王家哥哥疯的桀骜癫狂,人见都得避让三分,唐官人却疯也疯得温如秋波春水。
他是个妙人,永远没有不体面的时候,这种狼狈境地,竟也依然有令人心动的资本。
苏幼婉怔然的摇摇头:“官人,我一点儿都不疼的。”
做刺绣的,谁还没挨过几次针扎?就是阿娘那样的熟手,眼睛好时,偶尔还要被吃饭的家伙欺负一下呢。
她不矫情,本来就算不上疼,唐官人又给她揉了半天,天大的疼都得化在那片温软里了。
唐铉扶苏幼婉站好,手臂还是半环着她不松,他从苏幼婉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她确实对他情深一片,但这片情里古怪的透着不敢勇往直前的退缩,谨小慎微的。
莫非他令小娘子早早的跟了他,对她却不够好,磋磨了她,才令她的眼睛里,有这种揉个手指就惊艳又感恩的神色?
他后脑阵阵发痛的伤,莫非就是过去做人太混蛋,如叔母所说,挨的一棒报应?
“婉娘。”他莫名的记得她的名字。
“嗯?”
“往后我一定补偿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苏幼婉撑了撑眼眸,觉得唐铉这话问的很怪,无根无由,倒像他们俩的关系有了什么天大的进展,很突兀,想起他是疯傻的,话没逻辑也正常,半哄半是真心的就道:“官人不嫌弃,婉娘是愿意一直陪着官人的。”
这话确实动听,即便唐铉前尘往事不记,对小娘子还找不回原来的感觉,这样的承诺对于重伤又一无所有的他来说,依然受用。
手臂收紧了一些,把臂弯里的小娘子拉近了,考虑了一下,算是弥补吧,俯首在她额上落下轻盈的一吻,“那我也向婉娘保证,往后定然不会辜负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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