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惦记了好几年的心上人,才一重逢,就要成傻子了?
苏幼婉的指尖试探着落在唐铉英挺的鼻梁上,蜻蜓点水的点了一下,见他没有反应,才敢大胆的,断断续续滑下去勾摹他睡颜。
这么漂亮的人儿,以后也得跟王婶婶家的儿子一样,饭吃不利索,襟前汤水残留的脏疙瘩硬成一坨,斜着肩,两条腿缠扭着走路,傻呵呵的看谁都喊娘了?
唐铉虽处昏迷,对外界的感知还有一些,脸上似被羽毛反复拂过,痒痒的,搭在腰腹上的指节就动了一动,加之后脑的伤处生痛,浓眉稍颦,昏也昏的不太安稳。
羽毛又落上他的眉心,替他舒展,声音像一阵柔风落下,密语似的:“官人别怕,艺学被四哥带去宗祠了,不能再来害你了,袁疾医回家取药,一会儿就回,我不走,陪着你,不会有事的,别怕啊。”
掌心以既轻又缓的节奏拍抚他的胸口,“就算痴傻了……也不怕,官人不嫌弃,婉娘来照顾你。”
唐铉的脑子混沌一片,辨别不出这轻风细雨般的人物是谁,但她的安抚有奇效,抚平了他莫名急躁的心绪,疲倦和疼痛重新袭来,他也就信她的不必怕,暂且睡去了。
苏幼婉的指尖抚上唐铉浓密的睫毛,思索时轻轻拨弄,触感极佳,如同抚摸着温顺的蝴蝶。
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触碰,不必忧心下一刻他就会急匆匆的离开,已经如梦如愿了,哪还管他是痴是傻。
不过袁疾医这个大嘴巴,回家取药一个来回,就把渔村新添一傻子的事,嘚嘚的人尽皆知。
乡下中年男人这张肥油厚嘴,有时比婆娘家的还能嚼八卦,唾沫星子左右一飞,还给苏幼婉拉扯回来两个看傻子热闹的同乡。
同乡托着一盘鲜摘葵花,乐呵呵的拔花盘上潮软的生瓜子吃,吐着皮儿,聊着天儿,迈进荒宅。
听袁疾医说苏幼婉也在这,情况不一般,还想能怎么不一般,她叔母都在家盘腿挑侄婿了,婚期就在眼前,还能出啥大岔子?
这孩子有多乖,乡里乡亲有目共睹,定是袁疾医又添油加醋的瞎嘚啵。
等迈进来一看,小姑娘席地而坐,抱着傻男人的半个身子,亲密的拍抚,不由双双惊讶住了。
袁疾医向二位使了眼色:没胡说吧?
过去从苏幼婉腿上接过唐铉:“小官人交给我,婉娘回家去吧,你叔母问你晌午了,怎么还不回?又不听话了?”
苏幼婉忆起对叔母的承诺,想着先回家一趟,瞧瞧什么事,下午再来照顾唐铉,点头:“这就回。”
又问疗费多少,她取银钱来,袁疾医只道回头再说。
苏幼婉抽手要走。
没成想昏迷的唐铉受她安慰照顾了一阵,潜意识里已经对她产生了一些依赖,人生地不熟,又伤着病着,跟那认生的孩子似的,现下只认她一个,攥着她的手不撒。
看眼儿的两位乡邻立马对看了一眼,袖底下的手你推我拉,挤眉弄眼的传递吃了个大八卦的信息。
苏幼婉跪在地上,拍拍唐铉握着他的手背:“官人,我不是丢下你,我就回趟家,回来给你带花糕来吃,好不好?”
拽了拽手,唐铉握的紧,还是拽不出来。
以前苏幼婉生病时,阿娘哄她都拿美食诱着,百试百灵,她如法炮制不见效,心有点急了。
回去晚了,又不晓得怎么跟叔母解释,调子里就带了颤音:“砖地上凉,躺久了,要害别的病了,官人我背不动你,要是背得动,一定带你回家,你快好起来吧……”
孱弱的委屈总能激发人心底的怜惜,唐铉迷迷糊糊心里也不好受,五指略松,苏幼婉才算勉强脱了身。
临走又跪在唐铉身旁说一句:“官人,我一定尽早回来。”好令他安心。
苏幼婉一走,两个乡邻就议论疯了,跨过来同袁疾医道:“这事儿苏家嫂子不知道吧?”
袁疾医给唐铉脑袋上缠着纱布,两边嘴角向下拉着,摇头:“头午还在家挑侄婿呢,叫了几家孩子过去,挺高兴的,要知道这事,依着她那性子,且得闹起来。”
“这叫什么事儿啊?别家管的松的野丫头,都没这么大胆,婉娘眼见是个乖的,苏家嫂子管人还管的严,眼皮子底下,就让她勾了个外地傻郎回来?”
瓜子皮儿偏头吐在脚边,弯腰去看了唐铉,替人忧愁的眉才展开,呦了一声:“傻郎还挺俊呢。”
蹲下来,手指摸上唐铉的脸:“白生生细皮嫩肉的,是比咱村那几个中看点?”
袁疾医遗憾叹道:“那也不顶用了,脑瓜伤成这样,醒了多少都得有点问题。”
乡邻手指头上的瓜子渣,抹了唐铉一脸:“哎呀,那你给治治呗,长这么俊,无端由都想要多救救他,傻了也太可惜。”
袁疾医的疗法从来是保守派,上一个在水井沿上磕了后脑瓜的王家儿子,冒点风险去治,兴许还不至像现在这样,流着吃水满村喊人作娘,但冒风险的代价是有可能丧命,真疼孩子的,那合计合计,都咬牙先选了保命。
他给唐铉裹脑子的纱布系了个结:“能保得住命,就是福气大喽。”
乡邻只能惋惜:“那可真成了苏家嫂子说的,婉娘挑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喽!”
苏氏在家也不是没听到外面的风声,别看她管教侄女常说一句“不听话”,但对侄女的性子还是了解的,不信她像外头传的和野男人厮混。
看人回来了,先是按照常例训斥一番,就把她往自己挑了一上午的人眼前推了推,“你于二哥说,念着你做的鱼羹味儿,念着好几年了,午食就做给你二哥尝尝吧。”
经过精挑细选,苏氏替侄女选了于木匠家的儿子做夫婿。
年龄相当,性子也软,来了全程贴在母亲的手臂后边,母亲说什么,他都点头:“好,听阿娘的。”
甚合苏氏的意。
在丈夫跟前说不能给婉娘选性子软的,成了婚是一对儿软弱的小鹌鹑,容易被欺负,但她自己相了几个脾气硬的、倔的,不愿事事顺着她意的,可把她气的够呛,觉得不成,还得要和婉娘一样顺从的,以后一个宅院里头,她才能舒心。
大不了小夫妻以后被欺负,她出面替他们顶顶就是了。
于氏手臂横过去,捅了一下她那闷儿子的腰窝:“说话呀。”
于二哥才羞着脸,从于氏手臂后边探出半张脸,瞧着苏幼婉:“婉娘,羹里别放姜。”
“啊?”苏幼婉一回来就被紧锣密鼓的安排着,心里惦念着受伤的唐铉,一时没转过脑筋。
于氏和蔼的替儿子解释:“二哥儿对姜过敏,之前吃过你一碗羹,念着那鲜味,就是身上起疹子挠了两宿,有点扛不住,你就记住,以后的菜呀,就都不要放姜了。”
说了又把儿子从身后拽出来,往苏幼婉身前推:“婉娘煮饭,你帮着打打下手,多说两句话,过了今儿,可得有几天见不上面了。”
村里的规矩,结亲的细帖子下过后,就算定了亲了,缴檐红、回鱼箸,拜堂前新人再不允私下见面了。
于氏当苏幼婉知道情况,苏氏做主侄女一切事宜惯了,当事事不用跟她解释。
在场四个人,三个都明白这喜气洋洋的气氛是由何而来,独苏幼婉一个蒙在鼓里。
苏幼婉也没多想,领着于二哥去了厨房,着手洗菜切鱼做午食,答应了唐铉早回,手下动作就赶着快,一会儿炊烟就升了起来。
于二哥离了母亲,也活泛了一些,递个菜添把火,围着苏幼婉转,就是人闷,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常常是唤一声“婉娘”,就再没下文。
他是没怎么进过厨房的,比不上城里公子哥金尊玉贵的待遇,那也是个家族里被捧在手心的男丁,起初还能帮上苏幼婉点小忙,后头厨房里忙起来,不是被热锅盖烫着手,就是被灶里的火星燎着腿,也挺娇贵。
苏幼婉一顿饭忙活下来,还要顾看着于二哥的安危,额上也冒了薄汗。
做好了饭,也没心思吃,嚼了两口,就站起来说:“叔母,我去贩鱼了。”
她一说谎,耳朵尖就泛红,这小毛病过世的母亲的知道,苏氏这个叔母是不知道的,她凭不了这个判断苏幼婉的异常。
只看闷葫芦于二哥勇敢了一回,放下筷子,巴巴望着她的侄女,请求道:“婉娘……我能跟你一块去吗?”
苏氏和于氏相看一眼,都憋不住笑了。
苏幼婉还没回答,苏氏就张口替她答应了:“怎么不能?走吧走吧,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就一块去吧。”
苏幼婉挺起胸脯想拒绝,没得理由,自己也是扯了慌的,又泄了气,只能盼着路上能和于二哥通个气儿,让他看见唐铉保密,暂别让叔母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