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109)
嬴政看着阿姊离开的背影,良久未动。
他扭头问甘罗:“阿姊早前所提攻伐之策,真无道理么?”
甘罗从冰鉴里掏瓜吃,见大王问了,才赶紧塞嘴里,含混着道:“臣……逞口舌之利可,然排兵布阵,行军打仗,臣不在行。”
嬴政又回头去看舆图:“……是!你不擅排兵布阵,不擅行军打仗……”那吕不韦与李斯便懂么?
吕不韦虽灭东周,然率兵五万,有蒙骜策应,此等小战,与而今截然不同。
李斯更是无从接触军事,他心中之战,亦是纸上谈兵。
便是文渊侯,领兵打仗他不行!以稳为上,不输,此便为上。此人稳妥,便稳在此处。可战场瞬息万变,稳便意味着裹足不前。
至于赢傒,他所谓的领兵,只是被祖父所罚,戍边为卒时上过战场而已。在咸阳戍卫,此不算真正领兵。
而尉缭,虽懂军事,然他一贯主张不打无把握之仗。他喜用权谋,此战诱敌,乃他惯用之策;此战集中兵力,设伏,这便是他主张的出其不意,出奇制胜。
此人呐,祖上三代在魏国担任国尉,至他已然第四代,因而,他的主张自成一家,推崇其祖上所传。
可阿姊不同,阿姊兼容并蓄,不迷信任何兵法。真做到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者,唯她而已。虽不见阿姊领兵,但自幼年狩猎起,她便从未失手过。
狩猎,猎物为敌,此与战相通。
嬴政在大殿内徘徊,按说蒙骜与王龁两位上将军乃老将,持重,不至于出大纰漏。可此二人常年领兵,他们与列国尽皆交过手,打交道数十年。
彼此熟悉,此等用兵,当真万无一失?
庞煖、魏无忌、项燕,哪一人是好相与之辈?此等赫赫之将帅,叫人尤其不安。
他站住脚,当机立断:“调蒙武于韩郡为将,调王翦归咸阳。”
甘罗手里举着瓜,指着穆歌:拟旨!从速!快!
王翦归咸阳,直接入宫:“大王!”
嬴政一把将人扶住:“起!”
王翦才要说韩郡事,嬴政摆手,“寡人调你回来,有事咨之。”
“臣惶恐!”
嬴政把着王翦手臂:“你来!”
舆图当前,王翦看这阵仗:“有大战。”
嬴政看甘罗,甘罗口齿伶俐,便将那晚所议之事尽数说于王翦听。
王翦看着舆图,良久之后欲言又止。
嬴政看他:“但说无妨。”
王翦咬牙,但还是道:“臣有一问。”
“问!”
王翦问说:“长公主是否熟悉水路交通?”
嬴政想了想,“阿姊所行之地不多,不算太熟悉。”
“文渊君可擅军事?”
“不擅!”
王翦:通晓军事者,不熟水路交通;熟水路交通者,不通晓军事。难怪!
他这才接着道:“朝中两种建议,臣更倾向于长公主。”
嬴政:“……”果然,“为何?朝中诸公尽皆言其风险。”
王翦的手点在舆图上,“长公主所言,诱敌入关。若是入关,可设伏之处唯有阴晋之地而已。在此将其围剿,臣以为全歼把握极大!然,诸公以为风险大,可关外设伏,不能引兵入关。”
他说着,就一脸忧虑:“便是不从函谷关入关,关内便安全?臣不以为然。”
嬴政点了两处:“你指此处?”
王翦点头:“大秦地处北方,我朝中将领便疏忽一点……”
“楚军擅水战?”王翦的手在水路上挪动:“入关中之路,不止函谷关,还有两处,正是您所指的蒲坂、商於!联军北上汾阳,可至蒲坂;而南下商於,绕道皆入关。”
这两地皆有调兵防备,嬴政问说:“你以为兵力调配不合适?”
正是!
嬴政看黄琮:“宣召——宣召诸公入宫再议事——”
“长公主已经出城!”
“追!快!”
桐桐去跟四爷说一声就打算走的。
四爷问说:“去哪?”
“去临晋!”
临晋?黄河岸边。四爷恍然:“你去看水势?”
“嗯!从蒲坂过河,便是临晋……”
四爷懂了:临晋为县,后世此地属渭南管辖;而蒲坂在后世的运城附近。从运城过黄河便是渭南地界。
所以,“你怕对方绕道从蒲坂过河直入关中。”
桐桐‘嗯’了一声,“河到底如何,我而今没见过!再加上,此战必在秋天,秋天水有多深,水面有多宽,需得走访当地……”
四爷就提醒:“那得再派人去商於……商於在南山南麓……”
秦岭以南?
“对!”秦岭以北为关中,南麓有部分属楚地。此路难行,但未必不能过奇兵。
正说着呢,咸阳来人,召他们回咸阳。
章台宫,数丈之内不许靠近。
等人到齐之后,王翦才说了:“……联军中,楚国擅水战。楚兵人人会水,此河拦不住楚军。”
跟桐桐回来的蒙恬就说:“长公主与文渊君正商议,要去看看大河水势……文渊君正提醒,是否要防商於方向……”
桐桐看嬴政:“舆图上所知有限,我未曾亲眼见……”蒙骜与王龁布防,她不能擅自提意见。
蒙骜与王龁对视:“臣二人商议,于阴晋之地调兵八万,加之戍守之军,总计十万,便是防备此地有人冒险以渡河。秋季多雨,水流湍急,水势极大,不易过河!”
嬴政微微点头,蒙骜和王龁不是不知此地有缺口,两人认为对方渡江的可能性不大,因此只调兵少量,防备万一。
阿姊是不亲眼所见,不好贸然而言。
王翦则以为,以楚军之能,此地风险极大,需得加派兵力。
兵力不够,戍边之军不能轻易调离!关外设防若是兵力太少,起不到防御作用。当如何抉择?
王翦坚持:“大王,一旦从蒲坂过河,拦截不住,蕞城便是咸阳最后防线。”
桐桐心中点头,蕞城就在后世的临潼附近。
兵马俑就在临潼,而临潼距离咸阳只有一百来里路,快马半晌即到。
吕不韦却道:“楚军虽擅水战,然楚王不舍楚军折损,必不愿战。再则,楚王能给多少兵马?三万?五万?过河之后,我大秦有两倍于楚兵力,尚不足以应对?”
李斯认同吕不韦之策:“楚王必防备楚国三姓,不敢全力出兵,更不敢全力应战。因此,臣亦以为,蒙骜与王龁二位上将军布防并无不妥之处。”
两种建议相持不下。
四爷沉吟:“丞相与上卿所言,尽皆有理!然将在外有所不受,项燕领兵,谁能保证此人真按照楚王所言行事?”
换言之,楚王能否辖制项燕?
大殿中又沉默了,嬴政看蒙骜:“上将军,能否于阴晋增兵?只调兵八万,太少了!若真被王翦料到,蕞城危矣!咸阳危矣。”
王龁看着舆图:“此次共七十万人马,若要增兵阴晋,商於当如何防备?兵力不足呀。”
尉缭指了指商於这个地方,跟大王说:“此地临山,所过尽皆山路。此地原有两万人马驻防,之前两位上将军又派八万以防此缺口被打开……臣以为,这八万可撤!此地乃山区,多山之地,原有两万人马尽够了!可事先在此地挖隔火带,一旦有过商於动向,可燃火退敌。有隔火带,亦可防备对山林损毁过大!此地,防火带一段一间门隔,如此之下,拖延十数日,必能等到大战毕!大战一毕,大军必能回援。”
此不失为良策!
蒙骜点头,便是不能回援,那就放火烧山又如何,山火蔓延,那是自寻死路,对方必不敢赌。至于是不是损毁山林,此时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王龁点头:“可!将调拨此地的八万人马调往阴晋,以补充阴晋兵力。”
嬴政皱眉:“原十万,而今再八万,十八万人马。”说着,就看向赢傒:“可否抽调咸阳卫两万,以充实阴晋。”
赢傒立马应承:“可!臣随后便调拨,着副将樊於期领兵。”
如此,阴晋便有二十万人马。
桐桐:“……”倒是不好再要兵要将了。
阴晋乃是后世华阴附近,尽皆在渭南属地。入渭南,便是进入关中腹地。关中腹地,岂容有失!
如今,阴晋二十万人马,守函谷关十万人马,其余四十二万,尽皆在关外设伏。
她突然想起,“大王,还有一事需得防备。”
“讲!”
“咸阳城中舆论尤其要紧,万不可大乱之时动摇人心。”若联军真是从蒲坂过河,直入关中,人心必会慌,此时,若有人煽风点火,当如何?
因而,必须得未雨绸缪。
桐桐就说:“咸阳城中消息把控本极好,但有些人,平时无法控,战事恐为乱。”
“何人?”
“诸国质子、常年留秦的使馆使臣、以及诸国商人……”平时人家好好的,本本分分,你不能治罪于人!
但若战时,生死存亡关头,岂能不动?
桐桐说着,就看向赢傒:“大伯,一旦开战,此等人尽皆羁押,限制其自由,直至大战毕。”
吕不韦和李斯点头:“妥!”
嬴政便吩咐赢傒:“从长公主之令!咸阳之安危交给大伯。”
赢傒应声:“诺!”
嬴政又看文渊君:“流民极多……”
“必不让生乱!若真有乱,水利还有八万老卒可用。”四爷便道,“战时,水利停工,安稳为上。”
善!
嬴政又看吕不韦,吕不韦拱手:“粮草之事,臣办。”
嬴政再看李斯,李斯应声:“军械之事,臣督办,必不误事。”
嬴政朝蒙骜、王龁、王翦拱手:“有劳上将军!”
“不敢!”三人躬身回礼。
嬴政看阿姊:“阿姊,军情之事,劳烦阿姊。”
“诺!”
嬴政朝后一退,对着众人深深一礼:“此一战,有劳诸位!”
“敢不效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