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94)
“赵王昏,郭相佞,粮草荒,资敌方,军中将,饿肚肠——”
“赵王昏,郭相佞,粮草荒,资敌方,军中将,饿肚肠——”
“赵王昏,郭相佞,粮草荒,资敌方,军中将,饿肚肠——”
……
魏军连同繁阳子民朝着赵军大声喊着这通俗易懂的童谣。
那声音远远传来,初开始未曾听懂,等听懂了,军中有将就觉得似乎不对:昨日该到的粮草,迟迟未到。
军中粮草运输,得防着突发状况。譬如,偶遇大雨,路难行,当如何?
因而,一般预留七到十日。
若是入敌境作战,所留粮草更需充足,谨防粮草运输途中被敌缴获或焚烧。
然此次不同,此次赵军未出国境,粮草运输尽皆赵国境内。春季干旱,偶有小雨,不妨碍行路,亦不可能出别的变故。
但未曾按时运到,自今日开始,饭食就有了差别。怕粮草中途出现意外,按照惯例,军中伙食下调一个标准。
若是将领不下调,那就是不想叫将士知道,恐乱军心。或者是想速战速决,能三五天之内打胜仗夺粮草。
而今,因着驻扎在赵国境内,便是晚到,军心不会慌。因此,今儿早膳标准下调,亦是无人觉得如何。
可恰巧,粮草未至时,敌军喊着:粮草荒,资敌方!
何意?运到军前的粮草到不了了,到敌人手里去了。
原因是:赵王昏,郭相佞!
结果是:军中将,饿肚肠!
廉颇眼不花耳不聋,他听的见对方喊的是什么,因此,只下令:“此乃魏军奸计,以乱军心。诸将勿慌,桥塌路阻,征徭夫挑粮过河,粮草不日即到!”
编造谎言,先安抚了军心,廉颇这才派人去查看,究竟出了何事。
运粮草需得两日才能到的路,斥候单人单马一日便归。
廉颇这才知道,赢蚕乔装赴邯郸,于郭丞相‘借’粮,粮已被运达韩国境内。
试想,何种境况下,赢蚕需得乔装;既然是乔装,郭开又为何要借?
更有:抵押物极其重要,这是何等抵押物。
以郭开之贪婪,便是不知详情也该才猜测到:郭开私卖军粮!
此乃死罪!
廉颇写折子,八百里加急送邯郸,两件事:其一,军中无以为继,请速调粮草以应急,否则,军心必乱;其二,治罪郭开,此罪当诛全族。
郭开此时正跪在赵偃面前,抱着赵偃的腿,痛哭流涕:“……臣蠢!臣受骗了!赢蚕伪装而来,臣未曾识破!她说秦国需得粮种以救韩,急需,不计代价!又打着吕不韦的幌子。指吕不韦发国难之财,此次可获利至少七成,多则九成!臣算下来,所得竟是能为您将行宫再扩三成。”
赵偃将他踢开,他再次抱过去:“大王,臣一心只为了帮大王。谁成想,赢蚕奸诈,欺哄臣下。幸而,大军在赵境之内,粮草亦只是借出,秋后便还。臣并无私心呐!”
说着,就看着抱着孩子的倡后:“王后,您给臣求求情呐!臣与王后亦是患难之交……您是知臣品行的!臣一心为大王,为王后,为小公子呐……”
倡后看着怀里的儿子:自己儿子欲立为太子,非丞相支持不可!可满朝,除郭相与赵高,何人赞同?
若弃了郭开,立太子一事谁来出力?
她将儿子递给宫婢,这才过去,轻声道:“赢蚕之奸诈,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去年只去一趟韩国,竟是诓骗韩王称臣献玺。此人若想算计人,何人可抵挡?世人皆君子,唯此女小人行径。此亦非郭相之罪!”
赵偃冷哼:“若非他起贪念,何至于此?!”
“起贪念为真!可若不是朝臣逼迫于您,处处劝谏于您,使得您再无开心颜,郭相又何必冒险行此事?不过是真心为您罢了。”
倡后说着,就靠过来,轻轻揉着赵偃的手臂,见赵高进来了,忙给赵高使眼色。
赵高看了郭开一眼,便接过话头:“大王,此事臣已有耳闻。而今,事已至此,便是诛杀了郭相,亦是于事无补。臣以为,此等事若由着秦国宣扬,岂不是有损赵国与大王您的名声?难道仁义之事只秦国做了?
以臣之见,既然已然如此,那便遣使臣送还抵押物。告知天下人,大王您早就堪破秦长公主之伪装,只是不好拆穿而已。此借粮之举,亦是大王有意为之。实在是农事为大,韩国子民之困,大王不忍置之不理。因而才有如此一遭!”
郭开忙点头:“大王,臣一死事小,赵国与您之声名,事大!臣并非畏死,乃是不可即刻死。若臣死,毁赵国与大王声誉。臣唯有留此贱命,为大王效力。假使有一日,大王以为臣非死不可,臣甘愿为大王而死。”
赵偃又踹了郭开一脚:“速起身,遣使往秦,那抵押物于寡人一观!”
郭开忙爬起来,自怀中取了玉珏:“您看。”
赵偃接入手中翻来复去的看,而后抬手欲掷于柱,郭开忙拦了:“不可!不可!”他手忙脚乱:“那赢蚕比伥鬼难缠,若为此小事惹恼了她,以她小人之心性,当真不知会如何报复……”
“寡人何曾畏惧于她?”
“您自是不曾畏惧她!只是,君子何故与小人争?”
赵偃这才将玉珏给他:“粮草之事……”
“臣办!臣去办。”
毛遂领命出使,郭开放消息,挽回赵国与赵偃名声。
朝中大臣不论如何想,暂时将此事压下去了。
却在此时,上将军廉颇问责折子入宫,才安静的朝堂瞬间哗然。
赵偃:“……廉颇!老糊涂了!”
郭开小心打量大王面色,而后往下一跪,哭道:“莫不如,诛杀了臣吧!廉颇乃老将,乃是上将军,乃三朝老臣……他领兵在外,在军中威望颇盛,若他因大王不惩处臣,便对大王心存怨怼,必要坏大事!大王,求诛杀于臣,以安上将军之心呐!”
赵偃怒气直冲天灵:“岂有此理!这赵国,我为大王或他为大王?”
“大王!万万不可发此言。此言若传至上将军耳中,臣万死难恕其罪。”郭开一边叩首,一边哭嚎,而后又转着眼珠子打量大王神色,不时的用袖子抹一下眼泪。
赵高便道:“郭相请起,大王英明,遇事解事,求死无济于事!郭相只一命,一死解今日之困。他日大王再遇困厄,谁来以命解之?”
“正是!”赵偃说郭开:“起身!此事当如何?廉颇领军在外,此确需得思量。”
郭开忙道:“不若大王派一副将去上将军军中,而后,再以思念上将军,有大事请上将军回邯郸为由,请副将替上将军掌军,若何?”
赵偃思量:“可副将……选谁?”
“乐乘,如何?”
赵偃沉默了一瞬:“也罢!就乐乘吧。”
赵高心说:乐乘本是燕国将领,因廉颇大破燕军,乐乘才被俘虏而来。自此,乐乘投靠赵国,是为赵将。
而今,派一降将去替三朝老将掌军,就廉颇那性格,岂能容?
莫说掌军,只派此人去廉颇身边,廉颇必会知道:大王不信任他,派耳目要监视于他。
此,不是逼迫他是作甚?
果然,廉颇看到乐乘,接到任命,便冷笑不已:“你为副将?”
乐乘低着头:“旨意如此,末将唯有遵旨而行。”
廉颇仰天长笑,满是怆然:“……先王啊先王,您睁眼看看呐!您睁眼看看呐。”
紧跟着,又一诏令,宣召廉颇归邯郸,令乐乘掌军。
乐乘伸出手:“上将军,交兵符。”
廉颇看过来,蹭的一下拔出剑来,抵于乐乘咽喉:“我赵国基业,尽毁于尔等之手。”
乐乘不敢动:“上将军,您是要违抗大王之令么?”
廉颇大喝一声:“违令又如何?老夫今儿要斩了尔等误国之贼!”
“不可——”亲随忙抱住廉颇:“上将军——不可呀——”说着就喊乐乘:“将军,速走!留于此地是要死于上将军剑下么?”
乐乘扭头就跑,带着亲军,直出营帐,回邯郸。
亲随这才道:“上将军,大祸!大祸临头矣!”军前抗命,死罪!
廉颇颓然,手一松,手中剑落地:“我廉颇为赵国转战一生,历数百战……奈何?奈何!”
亲随们纷纷跪地:“上将军,赵王昏聩,为此人尽忠,不值!不值!”
廉颇将虎符掏出来,细细摩挲,然后交于另一副将之手:“将此物送还邯郸!粮草不济,退兵吧!老夫年迈,不堪为将,今挂印而去,勿劝。”
说着,脱下身上赵军战袍铠甲,一身布衣,只带亲随,数十骑出了兵营。
亲随问:“上将军,去往何处?”
何处?
廉颇茫然四顾:天下之地,何处可容身?
正自迷茫,远远的听见抚琴之声,声音悠扬高远,隐隐中有女子在吟唱,“……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九死未悔?九死而未悔!
为国尽忠,又岂会悔?
他御马循声而去,便见一马车停驻于小河边,马儿啃着才冒出的草牙。
岸边,一白衣男子盘膝而坐,琴放于腿上,手轻轻抚着琴弦,世外高人概莫如是。距离男子不远,一红衣女子于岸边采薇,乌发随风扬,嘴里和着琴声不时的哼唱着。
战乱频发之地,此二人若自天外来,悠然而自得。
他不由的下马来,制止了亲随的跟随,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近前了,他看清楚了那青年男子。男子双眼微合,只微微对这不速之客点头以致意,琴音丝毫不乱。
他静坐着,在水流潺潺、风声盈盈中,赏琴听曲,而后,竟是慢慢的平和了起来。
良久,琴音止,那女子采薇而归,亦是不惧不速之客,还跪坐于侧,问说:“有好茶,君可饮一杯否?”
廉颇颔首:“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