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78)
刺客被袖箭所伤,正中肩胛,人被王翦下属王一给摁住了,关押了起来。
桐桐是等到嬴政迎了三位上将军入宫赴宴,才退出来,去见那刺客的。
王翦守在外面,低声道:“未曾审讯。”
桐桐应着,朝里面走。
军中牢房阴暗粗糙,屋内只火照明,桐桐进来了,王翦一挥手,才多了火把。
王一过来,低声禀报:“此人一言未发。”
桐桐看向此人,身上锦衣颇为不合身。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肤色粗糙,双手骨节粗大,再看其下身,袍下裤为麻布,兔皮裹脚,外着草履。
显然,衣裳不是他的,他本粗糙。
桐桐细看他的掌心,“这般老茧,唯有练剑之人方能磨出。可见,你并非常用弓箭,你擅长者,乃是长剑,且为重剑。”
说着,看此人胳膊:“你右臂壮于左臂,可见你惯常右手持剑。”
这人眼睛微眯,依旧是一言不发。
桐桐看他的伤,而后朝后伸手。
蜀生背着木箱而来,将其打开,随意她取用。
桐桐取了小弯刀:“你需得忍耐,我得将箭簇取出去。此物卡于肩胛处,稍有不甚,右臂便毁了。”
说着,将卷着的麻布塞于其口中,“咬紧。”
使刀取了箭簇,对方只咬紧麻布,轻哼了几声。
桐桐给上了药,包扎起来:“刺杀秦王,罪不当赦!你乃墨家弟子,可对?”
此人冷眼以观,猛地张开嘴,欲咬舌。
桐桐手快,抬手便卸其下巴:“一未动刑,二未逼供,何以这般?你便是墨家弟子,难道大秦便会将墨家弟子入罪?我秦王心胸只如此?”
说着,她席地而坐,跟对方面对面:“不若,对外我宣称处死了你!对内,你为囚徒,为我秦国效力,如何?”
对方被卸了下巴,做不了太多表情,但那双眼睛告诉她:休想!
桐桐:“……”真是太讨厌了!威逼利诱,都不成!自我感觉,我都成反派了。
她白了对方一眼:“那你呆着吧!大军得胜归来,一时半会的还不杀人。你且多留几日,许是我王高兴,便赦免你死罪也未可知。”
王翦不懂其意,但未曾问。
出来之后,桐桐看他:“将军,看好此人,莫叫他寻死。”
王翦应诺,依旧不问。
桐桐主动解释:“此人必为墨家弟子,墨家于军械上有独到之处,只是师传弟子,外人难窥测。大王有心用墨家,不知从何入手。关他两日,等文渊侯回来,将此人交给文渊侯便可。”
原来是此意:“长公主放心,交给翦。”只是此次刺杀之事,“乃翦大意!”
“大王未曾怪罪!六国尽皆想杀大王,敌人之多,防不胜防。护卫有过错,但大王未尝没有。坐战车而弃马车,以身犯险,此王之过错。”桐桐说着,就道:“王之过错,自是得有人劝谏。”
王翦便笑:“是!臣谨记。”
隔了一天,四爷便来了。
王一在牢里看着囚犯,就听见长公主和文渊侯似有似无的说话声。
文渊侯在跟长公主求情:“……我与墨家渊源颇深,大王既不欲杀他,那便请公主高抬贵手,将人交于我如何?我正修城池,需得囚徒为徭役,将此人予我,我必感激于长公主。”
“你与墨家有何干系?你乃荀子弟子,学于儒家,何时何地与墨家有了瓜葛?你是收人礼还是欠人情,何人托付你,何人便是刺杀大王之真凶。”
“长公主,我岂能于刺杀大王之人交往?确实是我欠了墨家一人情,不能坐视不管。您就看在我在雍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将此人交于我看管。您放心,必不会释放,不会让公主无法交代……”
而后言语细细碎碎,不大分明。
像是文渊侯细语轻言,哄着长公主说话。
长公主不似往常那般锐利,说话声亦是轻盈了起来。
而后大致一刻钟,王将军进来了,“押上囚车,交于文渊侯。”
于是,这人便被押着,上了囚车。直到囚车上了,这人才看清文渊侯,就是一富贵美男子。
四爷朝此人点头,这才发现下巴被卸了。
他赶紧拉住桐桐:“长公主……这般无法进食。”
桐桐哼了他一声:“倒是尽心尽力。”
四爷只管作揖,很诚恳的样子。
桐桐过去给把下巴接回去,跟对方无一言,却以告诫的口吻说四爷:“他若走脱,做出不利大王或是秦国之事,你罪责难逃!真若如此,不是我不能保你,而是我……不会保你。”
四爷一副惶恐样子:“臣知道!臣知道!臣感念公主大恩。”
桐桐甩袖而走,四爷这才押解此人离开,直接出了咸阳城。
城外,用干粮暂休整。
四爷递了卷好烤肉的面饼过去:“请用。”
这人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拿着面饼问说:“你与墨家有何瓜葛?”
四爷拿出一副绢帛,绢帛上一老者画像:“此人尊驾可认得?”
这人摇了摇头:“不认得!”
四爷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小子十岁上下,便随叔父行商。彼时,叔父还不是秦国宰相,他不过是一商人,小子乃庶房庶出,需得跟家中仆从一起,四处走商。那一年,过楚国,市井中偶遇一衣着褴褛之人,晕倒于角落。
那一年楚地大水,疫病蔓延。死于道边者不计其数。我见那老者怀抱重剑,心知此物贵重,便将其带回,请医者救治。需救治者万万千,小子无能,只能救值得救之人。此等功利之心,而今想来,亦觉惭愧。”
这人面色和缓了,能将其短处直白相告,想来亦是一磊落之人。
他没忍住,出声道:“墨家亦有分支,我乃齐地墨家;想来那老者,该是楚地墨家。”
没错!按照地域分,有东部、有南部,还有西部,而今这车马慢,地域流动性不高,时间一长,地域性就有了区分。
四爷就是听出对方的口音乃是齐鲁之地的,因此,他说画像上之人是在楚国碰到了。若是此人说一口楚言,那这画上之人,当然就是在齐鲁之地碰上的。
而今这联络条件,随便杜撰出一个人来,无人能查证。
他就又说:“为报答救命之恩,老者授艺于我。”说着,他还叹气:“只可惜,授课日短,且先生自始至终不肯收我为徒,亦是不肯告知我姓名。恩师告诫我,哪怕他日闻达,亦不可告知他人我乃墨家弟子。”
这人看着眼前的文渊侯:“造纸之术闻名于天下,孟尝君死于阁下之唇舌,你的授业恩师是?”
“正是墨家弟子。”四爷摇头:“可惜,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恩师他而今在何处。世人皆知我乃荀子弟子,却无人得知,我师承墨家。本想着,我扬名于天下,恩师当现身以见我,却不知道为何,一直未曾现身!而今,我亦是怀疑,我那恩师究竟是不是墨家弟子。”
这人一边吃着饼子,一边道:“墨家除了地域之分,亦有侧重之分。有侧重于技艺之法者,亦有侧重武学者。我乃墨家游侠,与侯爷之恩师,侧重不同,因而不知其人。”
四爷点头,你拿着重剑,一看就是练家子。墨家到战国后期,确实分两支,一支钻研认识论、逻辑学、几何学、光学、静力学等等的学科,进行这些学科的研究。史学家把这一支叫做“墨家后学”。
而墨家的另一支,他们成了游侠。此人该就是其中之一!
不在一个枝蔓上,就是真有这个人,你也不可能知道。
但这些足矣取信他人,这个人显见是信了!
一路上谈的是墨家,于是,两人相处融洽。此人虽名义上是囚犯,可实际上,待遇与上宾无异。
美酒佳肴,衣服便是麻衣,但亦缝在兽皮之上。处处显粗糙,但处处都藏着精致。
所住看似简陋,但夜不漏风,衾被暖和。
游侠之人,哪过过此等舒适日子?
没扛过几日,此人便主动说了:“在下常寅见过侯爷。”
常寅,没听过这个名字。
当然,也不可能听过这个名字。墨家在史书上并没有留下几个名字,关于墨家,不仅被扼杀了,还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一般。没听过才是正常的。
四爷跟他对坐,回礼:“羊羔酒,刚开坛,尝尝。”
常寅一脸惭愧,“未有寸功,得此厚待,不敢当。”
“墨家兼爱,待人以爱,得人以爱,此方为理,何故惶恐!我虽未被收入墨家为弟子,然亦知墨家分财之事。兄长居于我府中,用几顿饭食也这般客气,岂不是真将我当外人。”
常寅:“……”他只得举起酒,而后与之共饮。放下酒樽,他就问:“在下可否给朋友送信报之以平安。”
“当然!当然!”你来多少朋友,我留多少朋友。聚之以众,还摸不到墨家的边?
桐桐接到信的时候就笑:这与养门客并无不同,只是选择了要养的对象。
四爷在信上还说:需得有人往西而去,乌孙国、月氏应有白叠子与其他西域作物。
桐桐这才恍然,原来除了联络墨家,他还想用这些四处游荡的游侠,让他们远走匈奴西域。一则,走通这条路;二则,窥探各地情况;三则,引入作物。
将信烧了,黄琮急匆匆而来:“长公主,大朝之上,吕丞相要治罪麃公,请杀之!”
你说治罪何人?
“上将军麃公!”
“大胜归来,为何要杀?”桐桐急匆匆往出走,走了一半又顿住脚:“大王如何说?”
大王还未说。
桐桐:“……”那一定是麃公干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