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29)
嬴柱薨逝,谥号秦孝文王。
其子嬴子楚为国君,这一年嬴子楚三十二,嬴政十岁。
嬴稷之死,秦国上下尚有准备。年事已高,数十年康健非常之人,于病逝前半年常卧病榻,这无一不传递着他要薨逝的讯息。
可嬴柱之死,太过于突然,秦国上下从大喜转为大悲,只一夜之间。
嬴子楚坐在榻上,哀恸过后,诸多事务要处置。
吕不韦站在边上,提醒道:“国君,华阳夫人尚跪在灵堂之上,无人能劝离。”
嬴子楚睁开眼睛:“着人拟旨,奉华阳夫人为王太后。”
“诺!”吕不韦应着,才要转身去,紧跟着又站住脚,“国君至孝,奉华阳夫人为王太后乃是应有之意……”
嬴子楚抬起眼睑:“先生有话直言。”
吕不韦朝君王靠近了几步,低声问:“王太后之权甚重,先王薨逝,何人可辖……”说着,便缩了肩膀,话不敢往下说了。
嬴子楚手里拿着竹简,轻轻敲打着案几。
在侧殿烹茶的桐桐轻轻的给摇着扇子:秦国王后跟其他诸侯国王后不同。
在秦国,王后礼仪上与大王平等,出需得同车,入需得同座。若有节庆、国礼以及王与王后生日,王后与王上大朝,接受百官朝贺。
若是王后升级为王太后,太子年幼,王太后便是主理朝政第一人。
此乃秦法赋予王后和王太后的权利。
这种权利不是虚的,不是一个礼节上一个尊崇就可以的。大秦三公九卿,这是朝制。而王后有自己的三卿,有自己的卫队,有自己的衙门,需得开署设衙。便是伺候的宫人,亦是有品级的,高低秩序不乱。
吕不韦在提醒嬴子楚,华阳夫人为王太后,她很可能不安分的将手伸到朝政上。
原因无它,这并非华阳夫人一人之利益!围绕着他的利益集团一直在,而此时,又逢大丧。君王未曾登基,先王孝期还未过,此时,不能优容嫡母,此亦非王之德行。
嬴子楚叹了一声:“拟旨,奉夏夫人为王太后。”
吕不韦应诺,转身去办事去了。
桐桐将茶汤舀出来,心说:这便是华阳太后与夏太后了。
她捧了茶进去:“父亲,用茶。”
子楚看着汤碗,又是枣又是姜,并非茶。
他端着慢慢饮:“……为父本不急着册封你祖母,可你们嫡祖母非一般女子……你常去你祖母身边问安吧。”
看!之前称呼华阳为祖母,现在嬴子楚说:夏太后才是祖母,华阳太后乃是你们嫡祖母。
华阳夫人跪在灵堂之前,众人无人敢出声。
王令颁布,册封她为王太后的旨意确实到了,但同时册封了夏姬为夏太后。
华阳夫人猛的抬起头来,看向传召官:“夏太后?”
赵姬嘴角一翘,起身将夏姬扶了过来,大声喊道:“拜太后!”
嬴柱的灵堂前,一脸怒色的华阳夫人居于东侧,一脸惶恐的夏姬被赵姬安置于西侧,接受百官朝拜。
回寝宫之后,华阳太后看着来探望的芈宸:“跟来作甚?”
芈宸红着眼睛:“阿姊,今日之事,皆是弟之过。当日弟被吕不韦蒙蔽,劝服阿姊认下子楚为子……当日阿姊就说,恐有‘过河拆桥’之事,是弟笃定,此子非忘恩负义之徒。谁知……弟看走了眼,害阿姊至此。”
华阳太后呵斥芈宸:“当日吕不韦鼓动,你听从之!今儿,又是谁来鼓动你,你又来这里大放厥词。既然自知易被人左右,又识人不明,那便将你的嘴闭上!莫要谁的话都听,听了都来说予我听!”
“阿姊——是嬴子楚他……”
华阳太后一巴掌扇过去:“蠢货!”
见对方捂着面颊犹不自知:“我乃大秦太后,国君乃我与先王之嫡子,此永不更改!”嬴子楚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他而今是国君,岂是你能非议的?
处处落人以口实,取死之道!
芈宸捂住半边脸,诺诺不敢言。
华阳太后坐回去,良久之后才问:“疼么?”
芈宸叫了一声‘阿姊’:“弟这不是心疼您吗?”
“国君心有防备,行辖制之举……夏姬虽无能,然她维护子楚之心最胜。若是此时擅动太后权利,你以为是本太后与夏姬之争么?错!那是本太后与国君之争。与国君争……大秦上下何人能容?”
芈宸‘嗯’了一声,“弟听阿姐的。”
“韬光养晦,伺机而行……”华阳太后说着就笑了,“成蟜已七岁……”
“诺!”
两宫王太后册立,看似平衡,实在矛盾暗藏。
紧随其后,赵姬被册为王后,嬴政为太子,册封礼安排在新王登基之后,连桐桐也被册封为安平君。
刘女为夫人,韩氏为夫人,名分上不分伯仲。
可自打被册封为夫人,刘女搬进了咸阳宫,便鲜少出寝宫了。桐桐亲自过来看了,她的寝宫应有尽有,赵姬安排的十分妥当。
凡赵姬有的,刘女必有一份。虽不大相同,那也是蔷与薇之别。
一听闻女君到了,刘女忙迎出来:“女君。”跟以往一样,哪怕是亲生女儿,也尊于她。
桐桐无奈,扶着她回正室,看看案几上的鲜果,再看看果脯蜜浆:“阿母可有所缺?”
刘女坐下,手里拿着针线:“无所缺。这宫里人人都长了一张口,话极多。偏生我长了耳朵,许多话便也传到了我耳中。人心难辨,话音难分……干脆便只做耳聋之人,充耳不闻;不与人交,勿用言语,便少些是非祸端。”
这是说,我管不住别人的嘴,我还管不住我的耳朵我的嘴吗?
你们爱说就说,只管嘀咕你们的,反正我也听不见,更不会说予人听。
桐桐便笑了,宫里就是这样,是是非非向来不少,也难免有人挑拨生事。
奈何这些人错算了刘女的性子,她就不是个是非人。
桐桐不多问,只说:“整日里做着针线,伤眼!”她说着,就打量寝宫:“我寻些花种,阿母养着花草……或是寻个幼犬来作伴?”
“花草便好!”其他的罢了吧,“长着腿的,关不住!它动,我便得动。”
也好!种种花养养草,伺弄果木,做做针线,心若清闲,日日皆可清闲。
从刘女这里出来,她又绕去了夏太后宫里。
一身素朴旧衣的夏太后坐在廊庑下,满脸都是笑意:“丑儿,来!”
桐桐过去,看她那案几上摆着许多物件:“祖母这是……作甚?”
“国君自幼喜稻羹……”夏太后指着石臼中的稻子:“给国君熬一碗汤羹。”
桐桐看着这摆件,从去壳开始,这一碗稻米粥可不就得忙一天。有事消磨,自是不会无事生非。
夏太后慢慢的忙着手中事,嘴上却不住的问:“等文渊侯进宫,带来于我瞧瞧?”
“诺!”
“听闻斯文俊秀,智慧过人。”
“那是溢美之词。”
“孝期过后,可要出嫁?”
“听君父之意。”
……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的尽是家常话。
从夏太后宫里出来,她去见赵姬。一则感谢她照料刘女,二则,她孝敬给夏太后的衣衫,太后未曾穿着。
赵姬喜张扬,衣饰一盖如此,可这些夏太后并不喜。
若无人提点,只怕赵姬会一直送下去。
去的时候赵姬正在试胭脂,桐桐谨慎的朝外看了一眼,国孝在身,挑弄胭脂,这若是叫人知晓,如何了得?
赵姬见她紧张,便笑了起来:“寝宫之地,安全无虞,尽可自在些。”
桐桐:“……”她看了一眼赵姬身边的锦容,这个妇人确实是有些能为。赵姬的寝殿被经营的半丝风声都不露。
她说:“孝期……”
“没叫人知道!”赵姬小声的咕哝了一声,而后意兴阑珊的叫人把胭脂给收了,“今儿未念书?怎生跑来了?”
桐桐:“……”她便把事说了,尤其是夏太后之事,不能马虎。
赵姬摆弄指甲:“你阿母太过于小心,你为大秦公主,备受宠爱,她育儿有功,何以那般?”夏太后亦然:“国君是夏太后亲子,何以畏惧华阳太后……避其若此?”
桐桐:“……”性格使然,说不得!她岔开话题,“王后事务繁多,国孝之后,设署立衙……”
“知晓!知晓。国君说过了,指派了先生于我,叫我学些礼仪和事务……”
桐桐便不多嘴了,只笑道:“君父替您想到了,儿多事了。”
赵姬脸上并不见欢愉,在桐桐起身告辞的时候,她叫住了,问说:“是要出宫见吕四子么?”
“是!”
“情浓时,自是盼着日日相守……”赵姬跟着起身,打量桐桐,又取了金簪簪于桐桐的发髻之上,“得一有情郎,日日相伴,此乃人间至乐!想我与你父……亦曾相伴过数年……可而今……他日日国事……”
说着,她就看向眼前的女君:“丑儿,你知自咱们回咸阳,你父陪伴了我几日?”不等回答,她自己说了:“这三年陪伴的时间未曾满三个月……”
桐桐:“……”国丧连着国丧,国事连着国事,外面群敌环伺,恨不能分而食之,若真日日陪伴于你,秦国上下不知得有多少城池和人命要丢失!
她就劝她:“君父是大王,您是王后!”王后都给你了,其他的重要吗?
赵姬反问桐桐:“你父册封我为王后,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子,而是因为我是正儿的母亲……”
她说着就苦笑,抬手摸着桐桐的脸蛋:“人人都言吕四子上不得战场,得不了军功……这又如何呢?他若奔着功名而去,你此一生便如同我一般……因而,他若心悦你,你亦是心悦于他……功名不功名,无甚要紧。”
桐桐:“…………”已是而立之年了,而今人的人均寿命也就这样了。三十岁可自称老者了,情爱这根弦怎么还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