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24)
桐桐一步一步走过来,掀开了草席,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她只是回了一趟东宫,半晌工夫而已。
怎么会呢?
大秦怎么还有人殉?
秦穆公杀三良的故事广为流传,那是因为他杀了朝中三位良臣,不是奴隶。况且,秦穆公乃是秦国第九位国君。
秦献公废黜人殉,那是发生在秦穆公之后很多年。秦献公是秦国第二十四位国君。
所以,她一直以为,自秦献公之后,在秦国便无殉葬事。
目送这些宫人被运出咸阳宫,她转身就往章台宫跑。
才到章台宫门口,迎面便碰见了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皱眉,看向桐桐:“丑儿急匆匆的,所为何来?”
桐桐看向她,站住了脚:“祖母安!才进宫看见……”
“看见忠仆殉葬?”华阳夫人朝前走了两步,看着这小女君的眼睛,“先王德高,奴仆无一不尽忠,自愿追随先王于地下,事死如事生……未禀国君便纷纷赴死,奈何?匹夫不可夺其志,女君以为呢?”
桐桐:“…………”自愿殉葬?滑天下之大稽!
“先王薨逝,国丧彰显大秦之德、之威、之武!我大秦民富国强,兵广将足、臣贤奴忠……女君有何异议?”
华阳夫人神色严肃,“何况,此章台宫是否为女君该来之处?先王在时,你尽欢于膝下,行孝道而已。而今,女君来此作甚?恃宠而骄,甚为不妥。”
说着,就看身后的侍从:“女君侍亲至孝,先王薨逝,女君悲切太过,唯恐伤身,特命其归东宫休养。来人呐,送女君。”
桐桐皱眉看向华阳夫人,才要说话,就听到远远的禀报之声:“大公子请见国君。”
华阳夫人看过去,就见一男子龙行虎步而来,此人正是赢傒,国君的庶长子。
桐桐转过去,侧身站着,等对方过来,她给见礼:“伯父安。”
赢傒没看这小女君,只冲着华阳夫人行了礼:“见过夫人,傒求见君父。”
“国君才用了药,歇下了,你有何事?”
“傒有不解,为何以宫人殉葬?”赢傒说着,就看向华阳夫人,“听闻是夫人下令,敢问,夫人为秦国国君夫人,为何不尊先人诏?”
桐桐意外的看了赢傒一眼,此人被发配军中为卒三年,回来的时日不长,常被华阳夫人拉出来威胁嬴子楚。
当年嬴子楚突然为嫡子,挡住的就是赢傒的路。无嫡子,长子便最有继承权。是华阳夫人为了她自己,为了芈姓族人,为了楚国贵族在秦的利益,想要每一代秦王都跟他们有些瓜葛,所以,才认了一个儿子。
若认赢傒,赢傒不会感激她!人家本就继承权。所以,选了一个最不可能为储,最会感激她的嬴子楚为子。
从嬴驷算起,嬴驷纳芈姓女为妃,后来有了芈八子为后。
嬴稷为芈姓女所生。
华阳夫人为芈姓,如今是嬴柱的君夫人,之后会是王后。
她无亲子,但嗣子有了,嬴子楚为秦王,礼法上依旧是芈家女之子。
迄今为止,芈姓影响赢族四代!
桐桐看着这个冲着华阳夫人来的赢傒,此时发难是对的,只要拿住这个把柄,证明华阳夫人不配为后就足够了。废了华阳夫人,便废了嬴子楚。
华阳夫人笑了,让出位置来:“那你去吧。”
赢傒抬脚就走,不曾回头。
桐桐喊了一声:“大伯!”
赢傒回过头来,“何事?”
桐桐说他:“若是祖父训斥于大伯,您莫要伤心。不是祖父偏着父亲,而是夫人知道,祖父而今是投鼠忌器!”
华阳夫人猛地看向这小女君,对上她那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呵斥身边人:“送女君回东宫!”
桐桐将手里的剑指向那些人:“退后!”
华阳夫人不由的退了一步:“女君是不认我这个祖母?还是不听君夫人之言?”
不听祖母的话,这叫不孝!
不听君夫人的话,这叫不忠!
长辈忤逆不得!君上更忤逆不得。
而且,她说对了,她有的权利自己并没有!她是王后,而自己只是嬴子楚的庶长女。
华阳夫人再次喊人:“将女君送回东宫。”
“住手!”嬴政从游廊的那端跑过来,拦在桐桐身前:“夫人这是作甚?”
“女君擅问国事……”华阳夫人看着嬴政,“怎么?正儿觉得,我这个祖母管教不得孙女?”
嬴政才要回话,赢傒从边上走了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嬴政好几眼,而后才转过身,将姐弟俩挡在身后:“夫人,您何必与娃儿一般计较。儿子这就带他们去灵堂,夫人忙吧。”
说着,转过身去,一手拉着一个,走了。
走出很远,赢傒才放开两人,转过身来打量了两人几眼,而后将视线落在了嬴政身上,看着他手里的秦王剑,良久!
最后他抬起手,重重的将巴掌落在嬴政的肩膀上拍了几下,这才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未说。
桐桐喊他:“伯父!”
赢傒回头看她:“你这个小女君怎无君子度量?在你看来,本公子此来,为的是以华阳夫人之把柄相要挟,以废黜你父嫡子之位,只为夺储君之位而来,是否?”
“是!”
“此时倒是磊落起来了?”赢傒笑了,“本公子身为赢氏之后,遇此事不当问?维护我先祖,不能是此次唯一目的?非得有利用之嫌为己之用,尽皆私心么?”
桐桐:“……”比起来,好像是我更小人了!
“你告知本公子国君之意,那身为人臣人子,自当维护君父,体谅其难处。为国,当以稳为要;为君,当以忠为先;为人子,当以顺为首。”赢傒看这小女君,“此,可解你心中之惑否?”
桐桐肃然行礼:“儿之错,受教了!”
赢傒轻哼一声,朝这边又走了两步,盯着桐桐上下的看:“我道为何你生的这般丑?”
桐桐:“……”
“多思多虑以至不思饮食,少饮少食,必形容枯槁,神色昏沉……如此,如何硕大娟美?”赢傒一脸的嫌弃,“而后切莫如此!”
桐桐:“…………”这是说我心眼太多,所以长不高长不壮,以至于丑陋成这般样子。
赢傒看着小女君变了脸,他嘴角一勾,扬长而去!
这要不是重孝在身,他非得大笑几声不可!
桐桐负手站在边上,目送对方离开,跟嬴政说:“真令人意外。”
是啊!赢傒令人意外。
嬴政顺势坐在台阶上,沉默着不说话。
桐桐也不问,就坐在他边上,自顾自说:“华阳夫人此举……我也想不明白。一朝君王一朝臣,斯人已逝,留下的人有何害呢?怕偏着你,便偏向父亲么?何至于此?将常侍奉你我的,赐给你我,彰显慈爱,不比令其殉葬更好?留下的自会向上攀附,此乃人性。因此,我想不通,此举她能得到什么?”
得不偿失之事,何必去做?
嬴政扭脸看阿姊:“阿姊一心在秦,华阳夫人之心在己,她虽为君夫人,他日为王后,但心中无大秦!”
桐桐皱眉:“楚国?”
“阿姊,敌人来了。”它无孔不入,你察觉到了吗?
桐桐看向嬴政,他是说有人挑动了华阳夫人,意在赢氏内斗。
她揉了揉脑袋,在她的潜意识里,好似不管跟哪个诸侯国,都不算是外人。可在而今,彼此就是生死仇敌。
嬴稷设局挑动过赵王与廉颇的关系,导致廉颇被猜忌。
同样的,为何别人不能用计,挑动大秦内斗呢?
赢傒性直,未曾入套。
今儿自己要非跟华阳夫人硬来,是否算入瓠呢?
她皱眉,一时没言语。
良久,她才说:“楚王无能,屈、景、昭三族把持楚国一切事务。三家各有利益,三人成谋难机密!此次未必是楚国……”
嬴政点头,没错!此次挑拨之人,未必来自楚国。
桐桐又道:“芈宸乃一好财昏聩之人,吕不韦当日能买通他,别人亦可!”
是!
“他未必知道这挑拨之人的目的,只怕,出主意的人,维护的是芈宸的利益。”
嬴政又点头,应该如此。
桐桐一下子便站起来了:“华阳夫人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是了给芈宸换取利益!”
嬴政恍然,想起阿姊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一朝君王一朝臣!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出声:“丞相之位!”
芈家支持了嬴柱,嬴柱而今为国君,芈宸自然想做丞相!但以芈宸之才,怎堪为相?再者,宣太后重用外戚,嬴稷不得不驱逐,嬴柱怎会用芈宸这个国舅外戚为丞相?
此为华阳夫人与嬴柱之间的矛盾!
换言之,支持嬴柱的芈家人觉得没有得到他们应得的。
有人在这个事情上挑拨离间,不管是君臣还是夫妻,都是需要博弈才能拿到想要的。
有人若是告诉华阳夫人:此时,你做什么国君都不会责罚。因为你是子楚的母亲,是嬴政的祖母;此时,国君需得国稳,怕内乱引来外敌,必会选择息事宁人。
怎么能息事宁人呢?答应你的条件,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便能息事宁人。
于是,华阳夫人便做了:国君,芈宸若不为相,这个代价你可负的起?
桐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华阳夫人是楚国人,楚国国君被三大姓左右,早非近些年的事了。左右君王,与君王博弈,在楚国人眼里乃是稀松平常事!
华阳夫人回了寝宫,将蜜浆灌下去,芈宸便来了:“阿姊,如何?”
“必成!”华阳夫人轻笑,“国君性情温和,与先王不同。他求稳不冒险,必会妥协。你回去等着吧,大王登基之日,便是你为相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