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23)
秦王崩,谥号秦昭襄王。
嬴柱为国君,入住咸阳宫,理国丧,一年国孝之后,行登基大典。
桐桐一身重孝于身,跪伏于棺梓之前。
她扭脸去看嬴政,才几日而已,年九岁的嬴政面颊又塌下去了。她才要起身,吩咐人准备羊乳,在宫中日常照顾她的婢女苋儿躬身轻挪近前:“女君,韩夫人派人于殿外求见女君。”
韩夫人?为成蟜么?不至于呀!
桐桐看了一眼跪在嬴政身后的成蟜,六岁的成蟜挪了挪腿,侧身问:“长姊,可否起身?”
跪麻了吧?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
嬴政严厉的回头看了成蟜一眼,成蟜瘪嘴,不敢言语。
桐桐吩咐伺候成蟜的人:“带公子出恭。”上个厕所去呀,走动走动。
成蟜闻言,蹭的一下起来了,捂着肚子转身就跑。
桐桐低声跟嬴政道:“韩夫人派人来见,怕是东宫有事。”
华阳夫人随嬴柱入住章台宫,东宫便只留嬴子楚妻子儿女。赵姬为正室,东宫需打理的事务繁多,此并非她所擅长。
嬴政自是知道这一点,最怕此时跟华阳夫人起冲突:“有劳阿姊。”
桐桐起身,转身出去了。
灵堂之中守灵之人极多,赢宗室,朝中大臣,周礼之繁复,远超桐桐想象。
她于众人侧目中出了灵堂,韩夫人身边的宫人此时正急的原地张望,一看见她便忙跑了过来:“女君。”
“何事?”
“回女君的话,夫人下令,驱逐东宫宫人,着人自罪奴中另选。”
桐桐:“…………”赵姬认为东宫中人必多为华阳夫人耳目,既然如此,弃之不用,另选他人岂不好?既然不能分辨,那便不去分辨。
她叹气,这个赵姬呀!
“你回禀韩夫人,此事我会处置,谢她费心了。”在这事上,韩夫人报信没错。她知道她和她的儿子与嬴子楚是利益一致的,嬴柱为国君,但嬴子楚还未被册封为太子,少了一道手续呐。
此时,国丧期间,大秦已经向诸国报丧,各国必派相国亦或是公子前来吊唁。若是储君与王后之间不合传出去,是要出大事的。
她转身回灵堂,低声告知了嬴政:“……我需得回东宫一趟。”
嬴政深吸一口气,点头应诺。
要走了,桐桐又附在嬴政耳边道:“将曾祖近侍带于身侧,饮食需得格外留意,人多事杂,洁净最要紧。”
嬴政:“…………”阿姊太过于谨慎,但他还是乖顺的应了一声‘诺’。
叮嘱完了,桐桐这才转身离开,一出灵堂,便碰上华阳夫人。
她跟以往一般,给华阳夫人见礼:“祖母安。”
华阳夫人一身黑衣:“丑儿欲往何处?”
“回祖母的话,回东宫。”桐桐抬头看她,“早前为先王缝制了衣衫,本是作为寿礼的。而今,先王已逝,蚕唯恐睹物思人……”
说着,就看看不远处整理陪葬物的宫人,便哽咽不言了。
言下之意,想添置在陪葬物里,随先王一道入葬。
华阳夫人点头:“丑儿一片孝心,那就……去吧!”
“诺!”
桐桐急匆匆的回东宫,一进东宫门,就往正室而去。
此时的东宫,宫人们噤若寒蝉,看见她纷纷跪俯于地。她穿过游廊,看见赵姬与一妇人在亭子当中。
那妇人躬身站着,桐桐近前赵姬未曾叫人拦着,她便听见那妇人的说话声。
就听这妇人道:“……夫人驱逐了东宫宫人,是公子欲行谋逆之事怕走漏消息么?”
桐桐的脚步一下子就缓下来了:是啊!就是这个意思。
你把人都打发了,是嬴子楚要谋逆怕宫里知道吗?若不是,你这么急切做什么?
赵姬蹭的一下站起来,看向过来的桐桐:“丑儿,我又差点办下错事。”
那妇人也转过来,看见桐桐了便见礼:“女君安。”
桐桐看了对方一眼,这才回赵姬:“一切照旧,您为夫人,此不会更改。韩夫人协理东宫事务,并无差错,请韩夫人多劳吧。”
赵姬并不乐意,脸上带出几分委屈来。
这妇人忙道:“夫人,韩夫人焉能不盼着公子为太子?”
桐桐又看了这妇人一眼,赵姬指着这妇人跟桐桐说:“你父处理国事,东宫外务吕先生在打理,他派了此妇人来劝谏于我。”说着,就摆摆手,“既然丑儿与吕先生之意都是如此,那便罢了。”
说完,又说这妇人:“你告诉吕先生,就说我身边缺你这样的人,欲留你在身边服侍,问他可肯放人?”
这妇人忙道:“先生有言,若夫人肯收容,只管留便是。小妇人能伺候夫人乃小妇人之幸!”说着,忙跪于地:“锦容见过主人!自此后,锦容效忠于主人,生死不离。”
桐桐:“……”吕不韦的人。
若非自己,此时陪伴在赵姬身边的该是吕媪。
有人提点,赵姬未曾办下什么荒唐事,但这也就意味着吕不韦一直操控着赵姬。
当然了,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现在,吕不韦都不会知道他派的人会起到什么作用。他不会知道嬴柱和嬴子楚的寿命长短,仅仅是放了一双联络内宫的眼睛而已。
既然要留,那就暂且留着吧。
桐桐转身去取给嬴稷缝制的衣衫了,她真的做了,在赏赐了她许多玩偶的时候她就抽空做了,此时捧出来,再回灵堂。
嬴政看着捧来的羊乳,便问曾祖的近侍宫人:“阿姊吩咐的?”
“女君有命,不敢不从。”
嬴政:“……”他端过来才要喝,外面便有人来了:“公子,夫人有令,召宫人前去灵堂。”
在宫中,夫人只能是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掌管宫中事务,召宫人吩咐事务,嬴政并未放在心上。
只说这处了半年,照佛了他们姐弟半年的十数宫人:“那便去吧。”
说着,就端着碗喝他的羊乳。
近侍宫人走到前面,跪在小公子面前:“奴拜别公子。”
其他十数人也放下手中的活计,跪了下来:“奴拜别公子。”
嬴政:“……”该是要被分往别处当差,以后怕不得见了,他就道:“且去吧!”等以后再调拨你们回来便是了。他摆了摆手,叫这些人都去了。
羊乳喝完,大殿中除了身边的桑榆再无他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桑榆,却见桑榆红着眼眶,见他看了,桑榆噗通一跪,俯在地上不住的哆嗦。
嬴政怔愣了片刻:“怕甚?”
桑榆把身子越发的放的低了,颤抖不能言。
嬴政愣了一下,似是反应了过来,他转身就往出跑,就见咸阳宫的大殿之前,倒下了一片宫人。
他甚至看见了倒在最前面的宫人就是才给他捧了牛乳,跪别了他的人。
殉了!
殉葬了!
伺候了先王的宫人都给殉葬了。
桑榆追过来,一把拉住要过去的公子:“不可!不可!”
嬴政推开桑榆,转身就跑,他往章台宫去,祖父和父亲都在章台宫处理国事。他未经通传,便要往里面去。
护卫以身相拦:“公子,不可!”
嬴政拔出秦王剑,呵斥:“让开!”
护卫不敢阻挡,嬴政手持秦王剑往里面闯,一路闯到正殿。
嬴子楚见儿子持剑面君,面色大变:“嬴政,放肆!”说着,便使眼色:“还不将剑收起来。”
嬴政往下一跪,看向坐上上面的祖父:“秦献王时,便下令废黜人殉!而今,先王薨逝,祖父为何不尊先祖之命,以活人为殉?”
嬴柱用帕子捂住嘴,猛烈的咳嗽了几声:“什么?什么人殉?”
嬴政指着外面:“伺候先王的宫人……被殉了!”
嬴柱才要说话,华阳夫人就道:“是我下令的!”说着,就过去,轻轻拍着嬴柱的脊背,而后看向嬴政:“正儿是觉得本夫人错了?亦或者本夫人需得与你商议?”
嬴政攥紧了剑柄,与华阳夫人对视。
嬴子楚挪到两人中间,挡住了彼此对视的视线,呵斥嬴政:“放肆!”他背对华阳夫人,给儿子使眼色,“夫人自有主张,你才几许年纪,知道多少?”
说着,就吩咐身边人:“带公子下去自省!”
嬴政被拉着出去,他回头看见父亲跪了下去:“是儿子教子不严,儿子之错。”他看见了祖父背过身咳得肩膀不住的抖动,不能自已。也看见了华阳夫人眼里的严厉,甚至于警告。
章台宫外,他一巴掌打在了柱子上,久久不能言。
桑榆在边上低声道:“公子,人已经拉往皇陵。”
嬴政深吸一口气,收敛了脾气,吩咐道:“莫叫阿姊知道。”
这如何能瞒的住?
“瞒过一日是一日!”嬴政站端正了,收敛了脸上所有的情绪,而后转身,重新站在章台宫外,跪下身来:“禀报国君,嬴政求见。”
说完,他双手捧上秦王剑,卸刃以面君。
再次面君,嬴政认错:“是孙儿之错!孙儿莽撞。”
嬴柱:“……”只说莽撞是错,不提其他。他便笑了,起身亲手将这孩子扶起来,“国丧当下,群敌环伺……”说着,他就又咳嗽了起来,“安——稳——此为要务!谨记!谨记!”
“孙儿牢记。”
嬴柱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去灵堂守灵吧!”
“诺!”
嬴政没看华阳夫人一眼,从里面退了出来。他看着长长的甬道,沿着甬道一路朝前走。甬道的尽头,他站在宫阙高处,看着脚下的咸阳城,久久的凝望驻足。
桐桐进宫的时候看见远处那一车一车的往外拉,这是陪葬品起运了?
一阵风来,刮起了盖着的草席,她看见了垂下来的手臂,垂下来的脚,垂下来的头颅。
这是?
她当即站住了脚,秦献王时废黜了活人殉葬,有句话不是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句话怎么解读争议颇大!
但始作俑者,就是指第一个制作陶俑替代活人陪葬的人,引申出去的意思就是指那些带头破坏了社会风气的人。
秦献王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不用活人殉葬,破坏了周礼,带坏了社会风气!
先不论后人怎么解读这话,但现在……有秦献王之令,为何还用活人为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