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风韵(20)
大宴结束,大王醉酒,众人散去,嬴柱左右看看,将桐桐和嬴政往前一推,他自己带人转身出宫了。
桐桐:“……”
嬴政看看走的极快且再不回头的祖父,再看看在榻上鼾声如雷的曾祖,扭脸看阿姊:祖父之意,留宿宫中?
宫中并未有留人之意,大王酩酊,未曾开口。
满殿宫婢,尽皆低头。桐桐与大王近侍相互对视,颇觉尴尬。
桐桐干脆拉了嬴政,两人在榻边暂歇。一日骑射狩猎,回来烹肉参宴,人早已困顿。暮色起,大殿里火烛高燃。
有风自窗棂吹来,正舒服惬意。
嬴政年岁尚小,才跪坐下便困意上涌。他先是往榻上一靠,便迷糊起来。睡的不舒服,他自寻舒服的所在。
塌矮宽大,一挪二挪,睡上去了,躺于曾祖脚边,酣然入梦。
近侍看这位女君,女君起身,原以为会叫醒小公子,谁知道她拉了绒毯给盖于小公子身上。她自己则将跪坐之裘席,一块一块的紧挨着铺在一起,从榻上拿了衾被,往裘席上那么一躺,衾被一盖,打着哈欠睡去了。
大殿里只有大王的打鼾之声,小公子与女君睡的格外踏实安静。
嬴稷七十四的老者了,便是醉酒,两个时辰也便醒了。一睁眼,脚一动,边上一软乎乎的人,抬头一看,小儿酣眠,四仰八叉。
他坐起身来,床榻之下还有一个。这个倒是睡的规整,就这么蜷缩着。
可大殿外一有响动,这女君就先摸腰间,而后睁开眼一瞥,无虞之后眼睛一闭,转眼便又能睡去。
这般警觉,他倒是不好起来了。再往下一躺,似是还能再睡一觉。
迷迷糊糊之间,外面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
桐桐蹭的一下子坐起来,摸腰间的匕首。
嬴稷睁眼:“莫慌,急奏而已。”
桐桐忙要起身,嬴稷摆手:“睡!睡你的……”他好生忧虑,“便是百姓之家,亦求新妇硕大而娟,虽不能娟,硕大些也是好的。”
这半夜三更的,人正睡的迷糊,还要被调侃,嫌弃她长的不娟丽就算了,为何还不能长的高壮一些。
为了至少看起来足够的硕大,她打着哈欠往下一躺:“曾祖勿忧,儿之后必如彘一般作息食用,不日必将硕大。”
嬴稷止不住又笑:这小女娃格外有趣。
他笑意还在,扭脸一看,脚边的小儿醒了,睁着眼迷离的看着。他才要打趣,急奏便至:燕赵开战。
看完,他见小儿一脸好奇,便递给他。
嬴政接过去看了,依旧是一脸懵懂。
嬴稷这才起身,赤脚朝大殿里放置舆图的地方走去。
嬴政一骨碌爬起来,跟着过去:这张羊皮拼凑起来的舆图这般大。
嬴稷将手往下一摆,便有宫人上前,将舆图取下来,平整的铺在大殿里。
嬴政站在边上,需得探着身子去看。
嬴稷便笑,指着舆图,说这小儿:“踩上去!”
嬴政抬头看了嬴稷一眼,从曾祖的眼里,他看到了坚定与希翼,他毫不犹豫的抬起脚,一脚踩在了舆图上,在上面一步一步的走着。
韩国、赵国、魏国、楚国、燕国、齐国,一步一踩,尽皆都在脚下。
嬴稷笑了,看着小儿,“燕赵何在?”
嬴政朝后退了一步,用脚点了点燕国,再点了点赵国,“燕赵接壤。”
嬴稷点头:“燕国相国栗腹为燕王使臣,携五百金前往赵国为赵王贺寿。归国后便告诉燕王,赵国青壮死于长平之战,所剩男丁尚未长成,此为攻赵之大好时机。”
桐桐睁眼默默的听着,并没有发出响动。
嬴政问说:“燕国上将军乐毅亦主战?”
嬴稷眼睛瞬间便亮了:栗腹为燕国丞相,文臣;乐毅为燕国上将军,曾为燕国打下过七十余座城池。是否为战,是否可战,自然得问上将军。
这么想着,他怔怔的出神,带着几分怅然。
良久,他才收敛心神,朝嬴政摇头:“乐毅认为,赵乃四面强敌之国,百姓无论老幼妇孺,深谙战争之道,不可与之为战。”
嬴政‘嗯’了一声,此言亦有理。
“燕国群臣,尽皆从燕王之意……唯有大夫|将渠认为,此举无礼,不吉,不当为战。”
嬴政:“……”此人之劝谏之道,听听而已,不足以说服燕王。
嬴稷就笑道:“燕赵之间,此战不可避免。”
嬴政再朝后退一步,问:“曾祖夜半对舆图,是要出兵燕赵么?”
嬴稷反问:“正儿以为呢?”
嬴政仰起头:“祖父与父亲议事,多提休养生息。连年征战,民生凋敝……正以为,此事不得不虑。”
嬴稷便笑了,往舆图上一坐,问说:“若寡人坚持出兵……”
嬴政皱眉,也跟着坐下来,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嬴稷眼里溢出笑意:“你祖父,你父亲,说的都对!连年征战,民生艰难。大秦为天下公敌,此时,便如老虎有恙,稍露疲态,便会他国群起而攻之。燕赵交兵,此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事,我大秦若袖手旁观,一味观望,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我大秦身有痹症,他们有机可乘?”
嬴政懂了:惑敌!
嬴稷拍了拍舆图上的燕赵两国:“一则,出兵压境,做出随时出兵的姿态;二则,送国书于燕国国君。若燕国可割让二城予大秦,大秦便借兵援燕,荡平赵国。三则,放消息给赵国,令赵国对我大秦出兵援燕深信不疑。”
嬴政便不由的抚掌,眼睛亮闪闪的。
嬴稷心中大畅,起身拉这小儿,“来!带你看个好物。”
诺!
去另一边侧殿,嬴稷路过桐桐,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桐桐:“丑儿,醒了便来,瞧瞧。”
桐桐:“……”躺着挺舒服的。她起身,裹着衾被跟了过去。
侧殿里是用石头搭建的模型,样子十分恢弘。
桐桐瞧着竟是觉得眼熟,这像是都江堰。
嬴稷站在这景盘边上,看嬴政:“这里原是蜀国,寡人的父亲秦惠王于六十五年前,灭了蜀国。蜀王身死,蜀太子出逃被捉。惠王任命蜀太子为蜀侯,将蜀国设为蜀郡。”
桐桐点头,这说的是嬴驷。嬴驷平巴蜀,为了治理蜀国,将原蜀国太子册封为侯,派大臣为相国,协理蜀郡。
嬴稷看着景盘,语气平静,“六十年前,相国陈庄杀蜀侯欲自立。那时,大秦政权交迭,寡人之父惠王薨逝,次年我兄秦武王登基为王,派甘茂为将,诛杀陈庄平叛。”
桐桐听懂了这话,一国打下来容易,治理难!蜀国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只怕想治理好,非一代之能。
“二十年前,公子赢辉不服管教,寡人将其流放属地做郡守,下令三年不得返秦。不想,同一年,赢辉起兵叛秦,寡人命司马错讨伐叛军,诛杀党羽二十七人,再次平定叛乱。此次之后,寡人废黜蜀国国号,将其纳入大秦郡县。”
桐桐:“……”所以,别管是大臣还是宗室之人都一样,该叛乱一样叛乱。鞭长莫及之时,属地之国,而今之策便行不通了。
嬴稷提的其实是制度的问题,他想说:根据灭蜀之后的治理经验来说,分封制度,分区域化的管理行不通。
那像是他二十年前所做的,将其纳入大秦郡县,中央集权的管理,效果如何呢?
嬴稷牵着嬴政的手,指着景盘模型:“其一,移秦民万家于蜀……”
桐桐心说,所以,数千年过去了,每逢吞并,第一步想到的都是移民。中原与巴蜀融合,这便是基础。
“其二,修建城池堡垒,盐铁收官,市张列肆……”
意思是,得打破原来旧有的,市场开张,酒肆饭肆重新整顿,盐铁等等收归朝廷所有……也就是说,在经济上得有所革新。
桐桐点头,属国原属于奴隶制工场,而大秦的‘市’和‘肆’属个人工商业,必能被百姓所拥护。
嬴稷说到这里,就看着嬴政笑:“百姓不反秦,秦需得一视同仁,待百姓一般无二。巴蜀之地,水患频发,寡人派李冰为郡守,治水以安民。此堰若成,蜀地必为天府之国。蜀地富,使民安,亦使国富。自此,蜀地可为大秦之补给保障。”
说着,他的手就放在景盘上,细细的摩挲:“营造此堰,民工人力耗费无数,寡人深知此苦。然,一旦功成,则福泽后世子孙。为万代子孙计,寡人以为,当为!”
桐桐:“……”始皇帝当年修万里长城耗费民工人力无数,是否也是想到了他的先祖,想到了地蜀,想到了都江堰。
为抵异族侵扰,福泽于子孙万代。为万代子孙计,他亦是认为——当为!
她默默的退出去了,躺在裘席上继续睡去了,留下那一老一小,围着都江堰,小声的说着话。
这一夜,再大的动静她也没再惊醒。
她梦见了都江堰,她看见了川蜀的繁华,看见后世确实因它而得利!
她梦见了长城内外,看见了烽火狼烟,看见了无数英雄纵横驰骋……
世人皆称始皇帝修长城劳民伤财,却忘了:长城修筑是从西周开始的,若不然,何来烽火戏诸侯?春秋战国,诸国争霸,彼此相互防御,各国尽修长城。
是始皇帝统一天下之后,将诸国的长城衔接起来。
他衔接的是长城,是诸侯国彼此割裂的版图,是大一统不可再分割的疆域!
直到明朝,依旧在修缮长城,此为重要的军事防御设施!
这一夜,她梦见戴着冠冕,手持长剑,俯瞰众生的嬴政:非议也罢,诽谤也罢,伟人也罢,暴君也罢……这都是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