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从姜律尝试想要看看能不能趁着阴帝入魔的时候干掉他的时候,阴帝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不轨。
但是那时他的所有精力全部被用来对抗奈亚拉托提普了,根本没有余力来处理姜律。
不过他倒是也用不着专门处理,因为就算是借用了安单的身体,能够动用主神之下最强的神仙之力,但姜律还是连阴帝的防都破不了。
那如同沼泽一般让他进退维谷的阻力,其实就是安单被动的护体罡气。
就这玩意儿,已经足够挡住安单无往而不利的掌中尸国了。
可他虽然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奈亚拉托提普的身上,但也分出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姜律身上,想要看看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只可惜奈亚拉托提普和姜律的对话全部都是通过外神特殊的精神沟通进行的,所以阴帝并不知晓在刚刚短暂的时间中,两人已经达成了合作。
他依旧想当然地以为,姜律只是在尝试弑君。
因此,在护体罡气莫名消失之后,看到姜律把目标从自己的后脑转移到脑门上的时候,他明显地慌了。
他害怕自己会遇到那件他再熟悉不过的事。
只不过当初的加害者,这次变成了受害者。
啊我觉得你不大有资格说这句话吧...
姜律这么想着,完全被他的话逗乐了。
靠着当叛徒上位的人,现在反过来指责别人是叛徒,这实在是有些过于幽默了。
此时的姜律,甚至都生不起气来,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因为他已经对其失望放弃到了懒得去追究对错了。
他都这样了,为什么不顺从他呢?
所以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姜律便是把手按在了阴帝的脑门上。
不过眨眼的时间,姜律便出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轻,似乎在轻轻往上飘。
低头一看,他甚至能看到安单的身体。
那肥大的脑袋正面容呆滞地流着哈喇子。
一旁阴帝的身躯也不再颤抖。
一切都像是定格了一样,过上许久才会刷新一下,出现细微到了极致的变动。
“这是精神领域。”姜律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回头看去,一个瘦弱的男孩正抬着头,呲着牙对着自己笑。
“精神领域是游离于现实和虚幻中的交界地带,是只有我们一族能够掌控的领域。
刚刚其实就是我一直在和你说话,不过你看不见我,如果没有得到我的应允,你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奈亚拉托提普...”姜律缓缓念出这个名字。
小男孩表情和善地道:“现在我们是同一条战线的朋友,不用叫我的全名,为了表示亲近,我准许你叫我奈亚。”
姜律试图从他的和善下看出他的虚伪,不过并没有成功。
姜律十分确定这是对方的伪善,可对方伪装得实在太好,尽管他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想要去找到随便一個可疑的点,但始终一无所获。
很难想象若是对其没有丝毫了解的人看到他这副模样,究竟会被耍成什么样。
这时,奈亚拉托提普又突然道:“不过,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外强中干,精神羸弱的人,可你精神的模样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什么?”姜律有些奇怪。
“自己看看吧。”奈亚拉托提普不知从哪掏出一块镜子,放到了姜律的面前。
很难描述姜律眼中看到了什么。
硬要说的话,那是一团神圣的秽物。
说它是秽物,是因为它的外形就像是诸天万界中所有最令人心生反感和恐惧的事物的集合体,正滴落着黏液的触手,密集的复眼,深渊似的充满小齿的口腔,斑点和窟窿共存的皮肤,皮肤上漆黑色的倒钩绒毛,以及外露的骨骼等等,成分十分复杂。
再强大的想象力似乎也无法想象出这些元素是如何扭曲而和谐地存在于同一个个体之上的。
而如此离奇的秽物,在其表面却又散发着圣洁的微光,在其照耀下,能够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和救赎感,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只是一尊长得有些丑陋的善神。
“我很好奇。”奈亚拉托问道:“你的精神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是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姜律抬起触手,摩擦着自己头顶的腔体:“我到底是被什么污染了呢...”
“这一点我需要跟你声明一下。”奈亚拉托提普纠正道:“精神的模样是不会被外界所影响的,外界的影响只能左右你的情绪,对精神造成的扭曲是短暂且微乎其微的,你的精神长成这样,说明你本来就是这样复杂的人,啊,等等,这已经不能被称作人了吧,我甚至差点以为看到了我的族人。”
“......”
妈的你说话好戟把伤人啊。
姜律沉默了片刻,低头看了一眼阴帝那已经变得灰蒙蒙的头顶,转移话题道:“那么,奈亚,你让我来总不会是为了闲聊的吧,瞧啊,你的本体就快要被挤出来了。”
奈亚拉托提普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正事上。
“嗯,说得也是,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吧。”
他点点头,踮着脚拍了拍姜律的肩膀,然后朝着下方的阴帝飘去:
“跟我来。”
说着,他带着姜律进入了阴帝的精神世界,这里也是他和阴帝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战场。
姜律本以为会看到奈亚拉托提普和阴帝在这片精神世界中大打出手的场面,可是并没有,他只看到了一条清澈的河流,以及岸边的一艘小船。
“上去吧。”
奈亚拉托提普说道,然后一下子跳了上去。
船被他踩得剧烈晃动起来,他张开双臂尽力保持着平衡,直到小船重新平复下来。
姜律也有样学样地跳了上去。
不过此刻的他并非是人形,精神形态的他比人类臃肿许多,小船并不能容纳下他身体的所有部分,还有相当一部分都被挤在了船舱外,垂在了河流之上。
“往中间一点坐,船会翻的。”奈亚拉托提普提醒道。
于是姜律只好往前挪了挪,坐
到了小船正中心。
然后奈亚拉托提普便站到了船头,然后划动起了船桨。
“这是要做什么?”姜律不解:“你不是让我帮你打破平衡,阻止他把你排出体外么?”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并不喜欢排出这个词。”
奈亚拉托提普叹了口气:
“如果光是精神领域的博弈,一百个他也并非是我的对手,不过问题并不是出在这上面,而是他的精神长河出现了异变,生出了执念。
执念是没有意识可言的东西,就像是一个精神病人,无法受到控制,而也正是这样不稳定的事物,却反而能破坏精神领域的稳定,让我的掌控出现裂痕。
莪本应早就排除了所有潜在的威胁,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这最棘手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我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抹除掉执念,但偏偏只有一种方法是能够在不毁掉他的前提下达成的,而这种方法需要他人的帮助,所以我才不得不求助于你。”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
姜律问道。
“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执念诞生的原因。”
奈亚拉托提普回答:
“而你要做的,则是在精神长河中,抽取出所有可能与执念相关的他的所有过往,然后进行篡改。
不过你要注意,这不仅仅只是篡改记忆,精神领域中没有时间,所以精神长河的变动是会影响到现实的。
你的任何一个改变,其实决定的都是他实打实做过和经历过的事,相当于你站在现在的时间节点,却可以改变他过去的任何一个决定,通过他改变整个世界的过去。
所以任何一个轻微的变动,都会造成他人生轨迹的变动。
举个简单的例子,一千年前种下的一棵树,都有可能让一千年后在树下避雨的人被雷劈死。”
姜律大概明白了:“等于是让我改变过去,影响未来?”
“是的。”
听奈亚拉托提普说得轻描淡写,但姜律却是能体会到其中的凶险。
诸天万界的主神之中,就没有能真正意义上能掌控时间的。
就算有,也只是能在短程内进行小范围变动的能力。
例如姜律用今天的邪神左手打昨天的胶,其实已经算是非常逆天的能力了,虽然伤害性不大,但却是许多主神都做不到的事。
终其原因,就是因为时间是碰都碰不得的禁地。
作为衡量一切运动和变化的唯一尺度,时间如果出现了问题,那么在它衡量下的所有的一切也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甚至因此出现崩坏。
可听奈亚拉托提普说起来,却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这让姜律莫名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尽管不是直接逆转时间改变过去,但奈亚拉托提普却能通过精神领域影响一个人,间接做到改变过去,虽然过程有些麻烦,但这也与玩弄时间无异了。
再加上他说精神领域是只有他们的族人能够控制的领域,这就说明外神或多或少都有着能够影响时间的能力,这实在是有些过于可怕了。
“这技术难度也太高了吧?”
姜律隐藏起了内心的惊骇,装出一副嫌麻烦的模样:
“你为什么不自己做这个呢,让我划船就好了。”
“我也很想这么做,不过很遗憾的是,这行不通。”奈亚拉托提普无奈道:“一直以来这么做的人都是我,所以在执念诞生的前提下,若是我继续这么做,那不仅不能消除执念,反而会让其应激,变本加厉。”
“但是我担心我搞出事来啊,万一要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那不是可能会弄出大乱子?”姜律是真的有点怕了。
哪怕嚣张如他,也不敢轻易玩弄时间。
“没有关系,你的所有操作我这里都能看到,我会告诉你什么该动什么不该动的。
而且就算失误了也没关系,他的执念多半出现在他成为主神之前,那时的他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影响到大局,不可能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现在的当务之急只是让他重新回到我的控制之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说。”
奈亚拉托提普鼓励道。
“行...吧。”
姜律现在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了,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他开始按照奈亚拉托提普说的那样,从阴帝的精神长河中拾取他过往的碎片。
这些碎片就像是一带带胶卷,记录着阴帝从出生开始的所有经历。
虽然同样是阴间之主,可他没有姜律的天赋异禀,也没有姜律的英年早萎。
他出生在阴间的一个普通家庭,就跟所有阴间人一样,平凡地成长着,渴望通过努力的修炼,能够考上一个一生衣食无忧的职位。
他从小就是一个十分有正义感的人,梦想就是成为审判处的一名判官,去审判那些在阳间死亡后,因为有罪而被送到阴间来受罚的灵魂。
靠着坚持不懈的毅力,他终于在三百岁那年修炼成仙,成为了一名最低级的鬼仙,得到了进入审判处实习的机会。
这跟姜律三十岁就开始冲击主神的天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可他的优点就在于,从不与他人去对比什么,总是满足于现阶段的一切。
达到了期望的他,也不过分地奢求什么,唯一的愿景也就是早日转正,希望能够成为一名公正的判官。
也就在他三百五十岁转正的那一年,姜律也证道了主神,并且以绝对的优势——阴间近乎百分之九十的支持率,成为了新一任阴间之主。
所有流程公平公正公开,那时的他是名副其实的王者。
至于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支持他,当然是因为那时的姜律还没有治好阳痿,醉心于修炼,从不沾染酒色财气。
在所有人看来,他都是一个眼中只有修炼的人。
人狠话不多,这正是阴间需要的领袖。
而在大多数人看来,一方面优秀的人,一定同样有优秀的其他方面。
所以所有的美德,不管有还是没有,都被人们一股脑地加在了他的身上。
姜律就这么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塑造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人。
那时还是判官的阴帝也
投了支持的选票,他相信姜律会成为带领阴间走向强盛和正义。
阴帝相信,姜律不同于天庭神仙的伪善,也不同于阳间凡人的愚昧,他短暂的修炼生涯所传递出的只有五个字——绝对的存粹。
这让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然而,这也成为了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阴帝万万没有想到。
这个他视作榜样和标杆的高大的人,私底下那是烟酒都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