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化羽沉思良久,将失去金仙道衍的后果逐一梳理后,心中涌出的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在煜帝治下如附骨之疽般存在的楼外楼,表面上被称为‘散修圣地’,但背后却全靠着梁化羽四处借力。
而此情此景,竟不禁让他回想起847年前……
那时候,正处意气风发的他,豪气直冲云霄,集结了天下修士截杀姚玉卿,欲要将这位本不应该属于这个时代的天仙诛杀!
可那一战,不仅让天下修士见识到了天仙的恐怖,更将立国不久的大乾打得支离破碎,底蕴尽失!
往后的数百年中只能龟缩于一隅之地。
而他自己也在那一战中,被姚玉卿一指离魂,几乎命丧当场。
但姚玉卿在那个时候并未趁机覆灭他的元神,反而给他留了他一条生路。
起初梁化羽在暗地里还对这位天仙嗤之以鼻。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发现姚玉卿的那一指充满了他无法理解的玄妙,离魂神通虽未取他性命,可他的元神却再也无法进入任何一具肉身,哪怕是他原来的身体。
他仿佛被这个世界所排斥,无论使用何种手段,都会在进入肉身的瞬间被无情地弹出。
某段时间内,梁化羽一如此刻一般,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元神日渐虚弱,却无法找到任何办法!
而当梁化羽陷入绝望中的时候,也终于明白一件事。
姚玉卿并不是想要放他一条生路,而是根本懒得杀他,她很清楚被离魂神通攻击后的他,哪怕能够苟活一时,最终也难逃灰飞烟灭的结局。
可在那时,来自道衍的传音如同黑暗中的曙光,将他从深渊中捞起。
而如今呢?
他难道还能指望着第二位金仙出现吗?
想到这里,梁化羽的双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而在楼上那间黑屋中,同样陷入茫然的刘子钰却在这时鼓起勇气,准备与道衍见上一面,认真的谈一谈。
他固然因为道衍的存在,往后无法使用炼妖壶,可同理,被关在炼妖壶中的道衍,也会因为他的存在,而什么都做不成。
虽说道衍在此刻正处于愤怒当中,可他又能愤怒多久?
难道可以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的一直愤怒下去吗?
打定主意的刘子钰当即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意识再次沉入炼妖壶。
当他来到壶中天地,穿透云层向地面落去时,还没有见到道衍的身影,耳旁就已经响起了道衍的阴冷笑声。
“好孽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上一次本座一时不查才让你逃离,这一次便是大罗金仙亲临,也休想将你救走!”
随着声音在耳边响起,熟悉的神识大网立刻将他紧紧束缚,快速拽向地面。
不同于上一次,刘子钰这一次没有丝毫反抗,任凭道衍用神识将他从高空拽在地面。
再次见到道衍那怒发冲冠的模样时,刘子钰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上一次的恐惧,而是平静的开口:“前辈,咱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
“谈?”
面容铁青的道衍用冰冷漠然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嗤笑一声,“区区湿生卵化的畜生,能够见到本座就是你此生最大的荣幸,有什么资格与本座交谈?”
说罢,他那庞大的神识便如一层密不透风的隔膜将刘子钰的意识紧紧包裹起来。
刘子钰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这层神识隔膜却阻挡了他意识的外泄,好似将他囚禁在另一片天地一样,他明明能够见到道衍的一举一动,但却没有办法与他进行任何形式的沟通。
道衍则在这时皱着眉头分出一缕神识,对刘子钰进行剖析般的检查,想要查清楚他上一次为何会在最后关头化作虚幻从他眼前消失的原因。
但刘子钰就好像是一个能够接触到,但与他并不是同处一個空间的意识体,不论他如何检查,都查不到刘子钰的特殊之处。
百思不得其解时,道衍的脑海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难道眼前的意识,并不是这孽畜的真正意识?而是借助至宝才能够出现的意识投影?”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道衍决定仔细观察刘子钰意识破碎时的痕迹。
这时候,刘子钰突然注意到道衍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心中莫名一寒。
还没有等他做好准备,一根手指毫无征兆的洞穿他的眉心。
见到自己那根手指果然像是穿透虚影一般,道衍脸上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刘子钰果然如他猜想的那般,竟在意识破碎的刹那消失的无痕无迹。
“这岂不是说,本座只能坐以待毙,拿他没办法了?”
暗忖于此后,道衍心头涌出一阵莫名的憋屈。
昔日他在紫薇垣的时候,修为虽然不是最高的,可却受到仙帝的重视,一切待遇都是最顶级的。来到人间以后,虽然遇到了天人五衰,但在楼外楼中,他的地位却比梁化羽都要高,几乎是大乾太上皇一般的人物。
毫不夸张的说,大乾一切重要的国策,梁化羽都要毕恭毕敬的询问过他以后,才会去命人执行。
可回顾现在,他却只能憋屈的寄人篱下,就连性命都要被刘子钰死死掌控,而因为炼妖壶的存在,他甚至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只能听天由命。
随着这片天地再次只剩下他自己,道衍不由得认真看向四周。
倘若所料不差的话,往后他要在这里度过漫长而孤寂的岁月了。
想到这里,道衍心事重重的散出神识,想要用石头垒出一间简陋的石屋。
身为金仙,哪怕沦落至此,他也不愿意幕天席地睡在野外。
可让他意外的是,他的神识虽能控制着石头搭建出简陋的石屋,可当他散去神识后,一切就会恢复原状。
“看来…这片天地并非我所能影响,一切都会受到那孽畜的掌控。”
道衍心中苦涩地想到这里后,只能认命般无奈长叹一声。
“或许,确实该和这孽畜谈一谈了。”
亦在这时,躺在乾清宫龙床上,原本满怀绝望的梁化羽,福至心灵般突然涌出一个念头。
下一刻,他猛地坐起身子,命人将傅青风押来。
而在楼上石屋里的刘子钰,见到自己的意识又回到身体中后,无奈的晃了晃巨大的脑袋,暗暗思索起来。
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他总不能靠着一次一次被道衍杀死,来解除对方心中的愤怒吧?
现在是道衍被关在炼妖壶中,又不是他被关在里面。
“先关他几个月,让他冷静冷静!”
“待他彻底冷静下来后,我再去找他谈。”
想到这里,刘子钰将一直悬浮在头顶的炼妖壶收回体内。
霎时间,石屋里再次变得一片漆黑。
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默默开始修行《北斗洞心劫经》,但当他开始运行这门功法时,却发现楼外楼根本无法接引星光。
“听说楼外楼不在神州之内……难道这个消息是真的?楼外楼也如其他的仙门大派一样,屹立在一处秘境当中?”
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被秘法封印了修为的傅青风也被两位禁卫押送到了乾清宫中。
“跪下!”
随着一声厉喝,一位禁卫在他腿弯处踹了一脚,迫使他毫无准备的单膝跪在了石砖地面上。
几乎心如死灰的傅青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麻木的低垂着头。
梁化羽见到这一幕后,冲着那个禁卫训斥道:“傅卿虽然犯了大错,却终究是朕的肱股之臣,岂能受你这般折辱?”
那个禁卫闻言后,立刻露出惊惶不安的模样,躬身抱拳道:“小人知错。”
梁化羽轻哼一声,摆摆手道:“出去自领二十杖长长记性。”
傅青风听到这句话后,本来麻木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波动,心中生出狐疑。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废掉修为,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中关到死。
可梁化羽突然召他进宫的事情,与刚才这幅做戏的模样,让他情不自禁的暗暗猜测起来。
在他了解中,梁化羽是一个乾纲独断的帝王,心思也极为阴沉,基本上很少假惺惺的做戏给臣子看……除非是面对打不得杀不得,又有利用价值的人。
想到这里,傅青风的眸子里闪过波动。
“我如今难道还有利用的价值吗?”
“莫非是因为兄长的缘故?”
正在他暗自猜疑时,梁化羽轻叹一声走到他面前,搀扶着他的两条手臂,将他缓缓扶起,语重心长道:“傅卿,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在朕的心中,你就像是朕的一位义子。”
傅青风听到这句话后,眼角一阵抽搐。
不愧是当皇帝的人,这么无耻的话都能够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若论起年纪,他可比梁化羽大多了。
不过这也让他心中越发肯定梁化羽心中一定另有图谋。
在他想着这些时,梁化羽轻叹道:“此前,朕实在生气的很,才会对你说出那些气话……但道衍大师对于大乾的重要性,伱应该是知道的。”
傅青风轻轻点头,也是满脸哀色的叹道:“臣被关在天牢的这两个时辰里,心中也在悔恨不已,若是再稳妥一些,这件事情便不会发生了。”
梁化羽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坐在龙床上,沉声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现在朕需要知道炼妖壶这件至宝,以及刘子钰的一切事情……或许咱们还有一线生机。”
傅青风闻言一怔的时候,梁化羽紧紧皱着眉头说道:“朕觉得道衍大师应该不会被炼妖壶轻易炼化,他的修为和境界虽然被天人五衰磨灭,但他的神识却一点都没有被削弱,更何况他还渡过两次仙劫!”
“若是一位金仙这般容易就被炼化……刘子钰又怎么会这般容易就被人擒下呢?”
经他这么提醒,傅青风脸色猛地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迟疑着道:“禀陛下……家师的确有可能还活着。”
梁化羽听到这句话后,双眼顿时一亮。
“你由何得出这个结论?”
傅青风当即将炼妖壶的种种特性和伟力,以及限制都说了出来。
他每说一项,梁化羽的心头就会一颤。
待他介绍完自己所知道的炼妖壶一切信息后,梁化羽猛地站起身来,双眼中精光烁烁,斩钉截铁道:“随朕即刻去见刘子钰!”
不多时,他们两人便来到楼上,期间遇到守在楼梯口的梁庆天时,梁庆天见到跟在梁化羽身旁的傅青风后,顿时瞠目结舌起来。
他没有想到傅青风犯了这么大的过错,竟还能够从天牢中出来。
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落井下石。
在他满脸惊诧看向傅青风的时候,傅青风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面带微笑的对他颔首致意。
梁化羽像是没看到他们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一样,一言不发的向楼上走去。
梁庆天见状,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别扭,与傅青风一前一后跟在他身后。
来到第四十九层时,梁化羽一眼就见到空荡荡的大铁笼。
霎时间,他脸色一变,咬牙切齿的转头看向梁庆天,眼神凶狠的死死盯着他。
“刘子钰呢?”
梁庆天被他这样的眼神吓的心头一慌,战兢兢的回道:“臣弟见这铁笼子关不住他,便将他关进石屋了。”
梁化羽这才松了一口气,乍见到刘子钰不在铁笼里后,直接将他惊出一身冷汗,当即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梁庆天,冷声道:“往后有事先向朕禀报,不得擅自做主!”
梁庆天讪讪点头。
梁化羽冷哼一声,再不看他一眼,迈步走向石屋。
来到那个拳头大小的洞口时,他沉默几息暗暗调整了一下情绪,随后才缓缓开口道:“刘小友,朕有一件事想要问一下你。”
他话音刚落,刘子钰像是知道他要询问什么一样,不假思索的立刻说道:“那位金仙没有被炼妖壶炼化,但他也出不来。”
梁化羽与傅青风听到他这句话后,心头皆是一喜。
紧接着梁化羽便又问道:“这是为何?”
刘子钰轻叹一声,道:“这位金仙的身躯乃是仙体,炼妖壶虽能将他收进去,可想要炼化,却需要消耗我自身的灵力,可我只有炼气期。”
“因此,那位金仙相当于被困死在了炼妖壶中。”
梁化羽顿感身上的压力消失不少,满脸笑容的喃喃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