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地看着递向自己的半块黑面包，雷泽诺夫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对面一脸真挚的东方人狱友，却找不出半点虚情假意。
虽然有些脸盲，不过他却无比确信，这个给自己分享宝贵食物的东方人是真的做好了独自死掉的准备，不但没有为难拖累自己，央求自己带他活下去，还在半块面包里隐藏着让自己顺利活下去的期盼。
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在训话前出于好意拉了他一把？
在这个战争年代，在集中营里，原来还有这样的白痴存在吗？
跟个傻子一样，不出半天，这样的人就会在这里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接过半块黑面包，雷泽诺夫再次看向自己的狱友，却发现对方的悲伤已然不再，反而笑得很释然。
大胡子动了动，雷泽诺夫眼神微敛，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老弟，你叫什么名字？”
“夏杰，虽然只相处了不到半天，不过我知道老哥你是个好人，能在死之前跟老哥说几句话，我也很知足了。”
“夏尔捷？”
雷泽诺夫尝试把自己的舌头捋直，显然是失败了。
“夏，杰，不过夏尔捷也无所谓，老哥，你叫什么名字？”
夏杰只想着能在死前多跟这个善待自己的老哥多说几句话，反正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大不了再死一次，想开了也就无所谓了。
嘴巴蠕动了两下，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雷泽诺夫低声道。
“夏，你可以叫我雷泽诺夫。”
“哦，雷泽诺夫老哥，你胡子其实该刮一刮的，都能孵小鸡了。”
“……”
夏杰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开玩笑，只是雷泽诺夫的表情却丝毫没有被逗乐的意思，反而是更加严肃，让夏杰误以为自己的言语冒犯了对方。
“那个……老哥，其实我是在开玩笑，你胡子很棒，真的……”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夏，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想活下去吗？”
注视着雷泽诺夫严肃的糙脸，夏杰的尴尬的笑容渐渐消失，内心的不甘涌上心头，千言万语最终凝聚成了一个字。
“想。”
似乎是觉得一个字没办法说明自己现在的心情，夏杰凝视着雷泽诺夫，认真补充道。
“我想活下去，不惜任何代价，活下去……”
重新把手里的半个黑面包递了回去，雷泽诺夫严肃道。
“用十秒的时间，把他吃下去，我告诉你该怎样生存。”
接过黑面包，没有犹豫，夏杰一口塞进嘴里。
不再考虑锯木面硌牙，不再恐惧麦皮割嘴，所有的行为只有一个目的。
吞下去。
牙齿被鲜血染红，口腔和喉管被粗糙的面包拉伤，在雷泽诺夫的第十根手指收起的时候，满嘴鲜血的夏杰把黑面包囫囵吞进了肚子。
“铃铃铃！！！！”
食堂的铃声响起，五分钟宛若天堂一般的进餐时间终于结束，穿着大衣的监狱守卫一脸狰狞地从腰间抽出了钝头铁棍，用力地敲打着食堂的防弹钢门。
“渣滓们！到活动筋骨的时间了！赶紧滚出来！”
跟着雷泽诺夫一同站起来，夏杰强行把口腔里的血腥气咽下，一言不发地看向雷泽诺夫。
“走吧，夏尔捷，我先给你上第一课。”
跟在雷泽诺夫身后，夏杰咬着牙，认真地听着。
“不要在这里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绝对不要，哪怕做不了狼，也要做一条敢于呲牙捕猎的鬣狗。”
似乎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太过软弱，夏杰对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地扭了一下，成功让自己呲起了牙。
回过头，雷泽诺夫叹了口气。
与其说是鬣狗，狱友的这个样子倒不如说是一条西伯利亚雪橇犬……
对于居住在舒适的西伯利亚诺维斯集中营的劳改犯来说，最为快乐与悠闲的时光，莫过于吃饭、洗澡、放风、健身与自由阅读的时间了，虽然五者加起来总共也不到两个小时，让不少自诩为持久男人的壮汉不得不在公共澡堂里强迫自己成为快男。
除此之外的舒适度区别，也就剩下地狱、痛苦地狱、无尽地狱与绝望地狱了。
而早饭过后的基础体能训练就是一天里第一个最轻松的地狱。
535分。
东边的体能训练场内，训练官彼得罗夫阴沉着脸站在场地中间，用淡蓝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令人作呕的涩会主义垃圾，最终在某只瘦弱的猴子脸上定格了一秒后，低沉地发布了命令。
“今天上午有三项基础训练，第一项，在两小时内，90公斤的渣滓必须完成600个100公斤深蹲，80公斤的渣滓必须完成600个80公斤的深蹲，70公斤的渣滓必须完成600个60公斤的深蹲，渣滓们，回答我！明白了吗！”
“明白！！！”
不敢反抗的囚犯们大声咆哮着，眼看教官没有制定60公斤的标准，夏杰咬了咬牙，借着嘴里的血腥味心下一狠——像一个乖宝宝一样举起了右手。
一旁的雷泽诺夫一脸担忧。
我是让你不要软弱，可没有让你反抗训练官啊！
彼得罗夫很快就注意到了举右手的白痴猴子，嘴角带着冷笑，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住嘴，慢步走到夏杰身前，一把推开想要挡在前面的雷泽诺夫，身体极具侵略性地靠向举着手几乎要颤抖起来的年轻人。
“瘦弱而又无耻的日本渣滓，趁着我还有耐心，赶紧把你那愚蠢的右手塞回你那裹了白尿布的臭烘烘的裤裆里，不然我不介意在折断它后，把他塞进你的（斯拉夫粗口）里！”
寂静的训练场中，不论是集中营守卫还是囚犯，此时此刻都在看某人的笑话。
他们知道，如果这个蠢货的回应无法让彼得罗夫满意的话，今天下午的训练就看不到这个早已成为传说奖励的‘绝世好屁股’了，更不用惦记着让好屁股舒舒服服地缓解一下自身积攒的压力。
放下手，夏杰强行压下恐惧，一字一句地，竭尽全力地回应着彼得罗夫近乎要吃人的阴冷目光。
“猴子，一句话，给我一个不把你塞进油桶里当燃料的理由。”
“报！告！教！官！我不是卑劣的日本人，我是中国人！来自于东方，而不是小岛！我是为了反抗该死的德国佬才来到这里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语气回应面前杀气腾腾的训练官，不过依照教官一如既往的特性，不卑不亢似乎是最好的态度。
至于说骂德国人，一个正常的苏联人总不会因为骂德国人而生气吧？
“猴子，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话语未落，夏杰的腹部就猝不及防的挨了一棍子，只觉得胃里的酸水翻江倒海，锯木面的味道夹杂着麦糠烂皮的恶心味道一同涌上胸口，险些直接吐出来。
咬着牙把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地重新咽回去，口腔里满是酸臭味的夏杰捂着肚子重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死死瞪着冷酷的彼得罗夫。
观察到这里，雷泽诺夫暗自松了口气。
至少今天，自己不用换狱友了。
见夏杰很快地直起身子，既没有用动作与言语反抗，又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彼得罗夫反而是高看了夏杰一眼。
在这里，可以随时变成固体垃圾的劳改犯没有任何地位。
任何一种明显的反抗动作或是攻击性的语言，或者是表现出某种不可挽回的反抗精神，都会彻底葬送这个劳改犯的所有生存希望。
轻则直接安排无法承受的训练量就地去世，重则吃枪子儿后，被投进狼狗窝里喂饿了好几天的狼狗。
隐藏在军大衣之下的，是已经上膛的手枪。
“不错……不管是从身高来说，还是从行为上看，你确实不是那些藏在最东边小岛上的那些卑劣的黄皮猴子，虽然你也讨厌那些该死的德国佬，不过这并不是你能跟我顶嘴的理由。
告诉我，中国佬，你为什么要举起你那愚蠢的右手？我记得谢尔盖副官已经跟你说过了，在这里，你最先要学会的，是服从，而不是我说一句话，你就举起你那只该死而又愚蠢的右手打断我。”
“报告教官，我体重不足70公斤，我希望你能制定60公斤级的训练量。”
重新打量了一下‘瘦弱’的夏杰，彼得罗夫咧嘴笑了笑。
“不，中国佬，你错了，你确实是70公斤，或许是80公斤，但绝对不是60公斤，所以我的安排并没有任何问题，在诺维斯，没有六十公斤的废物。
告诉我，中国佬，是我错了吗？你的体重是多少公斤来着？”
看着在一旁的雷泽诺夫不断用眼神示意自己忍下来，夏杰咬着牙，缓缓低下了头。
“报告教官，是我搞错了，我记错了我的体重，我的体重是70公斤。”
“很好，看来你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后退一步，彼得罗夫淡淡道。
“那么，为了弥补你愚蠢的错误，你需要多做100个深蹲。”
“明白……”
“对了，中国佬，你是新来的，差点忘了告诉你。”
用铁棍敲了敲夏杰的肩膀，彼得罗夫微笑着说道。
“三项基础训练指标，每有一项无法完成，中午的配餐份额就会减少三分之一，希望你能有个愉快的用餐经历……”
等到彼得罗夫转身离开，夏杰的脸色已经满是苍白的绝望。
在其余的囚徒不怀好意的目光中，雷泽诺夫拍了拍夏杰的肩膀。
“去吧，能做几个就做几个，能休息就赶紧休息，食物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咬着牙点点头，夏杰跟着武装监察士兵来到了70公斤的训练场。
“那个是你的负重杠铃，中国人，别浪费时间，开始吧。”
似乎是有些同情夏杰的遭遇，指着铁杠铃的监察士兵的语气并没有太过冷硬。
“谢谢你……”
在监察士兵有些意外的目光中，夏杰艰难地扛起了60公斤的杠铃，咬着牙开始下蹲……
两小时过后，勉强做了300多个深蹲的夏杰已经累的无法站起来，只能在雷泽诺夫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回列队当中。
嘲讽地瞥了一眼已经接近废人的夏杰，训练官彼得罗夫大声开口道。
“第二项训练，核心俯卧撑与引体向上，两小时，各500个，开始！”
在监察士兵的严格监督下，夏杰头晕目眩地做着机械性重复动作，每当他趴在地上休息超过一分钟的时候，拿着铁棍的监察士兵都会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训练，为了避免铁棍加身，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直到下一次脱力摔在地上，贪婪的休息一分钟……
地面早已被汗水彻底浸湿，夏杰被雷泽诺夫背着重新站回了队列当中。
毫无疑问，夏杰的前两项训练都未完成。
在雷泽诺夫看来，此刻夏杰的精神和体能已经濒临崩溃，更不用说第三项训练了。
这样下去，恐怕不用彼得罗夫开枪，自己的东方人狱友就会肌肉溶解，在沉睡中死去。
与此同时，不少完成了训练量的强大劳改犯都露出了遗憾的目光，等不到晚上睡前洗澡活动，这个好屁股就会沦为狗圈里畜牲们的美食。
真是可惜了……
并没有丝毫的怜悯与仁慈，在9：40的时候，彼得罗夫冷酷地发布了第三项训练项目。
“第三项，抗击打训练！”
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宛若死人的夏杰，彼得罗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酷。
“既然做不到击倒敌人，那就只能承受痛苦，一小时之内，战胜你的敌人，或是在你的敌人的攻击下幸存下来。”
划分好各自的场地之后，彼得罗夫发布了命令。
“开始！”
站在夏杰身前的是刚才协助完成训练的监察武装士兵，唯一不同的是，士兵解除了自身的武器，变成了赤手空拳的状态。
随着指令的下达，士兵握紧了拳头，对着摇晃着站在原地的夏杰做出了格斗姿态。
张了张嘴，士兵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