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在转了一圈后,那抹若隐若现的红光不知是被雾幔隐藏了,又或者那就是一场只存在于落难之人眼中的海市蜃楼,他们什么都没找到。布莱雷利在灌木和碎石中翻找火燃尽的痕迹,而夔娥按照他的要求,用小刀在树上刻下记号。

只可惜在他们下车后,这种诡异的现象依旧没消失,他们打着手电,在森林里走了快半个小时,很快就回到了方才出发时的树下。汽车静静地停在路中间,前后没有半个人影。布莱雷利不信邪地坚持“人会在失去方向感时无意识兜圈子”这个理论,夔娥倒觉得,这时候用一点玄学或许会有用。

“那你想用什么玄学?要不要我背一段玫瑰经?”布莱雷利扶着树干,他没有泄气,而是开始思考起新的方法和出路。这片林子惊人地诡异,整个针阔叶混交林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这里的树多是落叶松、冷杉和红松还有椴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

死马当作活马医,结果布莱雷利还真用拉丁语背了一段很长的祷词,不过,显然他不是太虔诚,没有什么感情,背过后,情况依旧没有什么好转。

“我觉得不是虔诚的问题,是经文本来就不管用。”

“我想也是,但我不太懂你们洋教是什么情况啊,我老家是烧点纸……”

布莱雷利挑了挑眉,于是他真的摸出了一个打火机,“你说我把这片林子烧了我们能出去吗?”

能吧,如果有人愿意来救火,顺便你还会被俄罗斯通缉到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踏上俄国土地一步。夔娥正想他这是抽的什么疯——结果他摊开手,说:开玩笑的。

他转过头,好像在凝望着什么,夔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突然感觉那雾气似乎淡了很多……但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影子在浮现在天际。

“夏季。”布莱雷利突然说,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夏季是个有魔力的季节,至少对于欧洲而言是这样……尽管现在仲夏节已经过去了,但仲夏的魔力还尚未消散,我想,没准就是因为这个,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什么?”

“没什么,要说的话,你可以理解为夏至和冬至,在欧洲的异教迷信中,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唯独这两个日子是特殊的。”他摇摇头:“我们也许选错了出行的时间,如果这非要和玄学扯上关系的话。”

夔娥似懂非懂,她走到布莱雷利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很模糊的、巨大的影子。

最后,布莱雷利重新拉着夔娥在林子里转悠了起来,没过多久,他就在这片林子里找到了自己要找到东西。

在此之前,得说明的是——由于文化差异问题,夔娥从来不知道原来她老家常说的“冬青”就是西方常提到的“槲寄生”,布莱雷利爬到树上,薅了一节槲寄生下来丢给了夔娥。

“所以这个就是那个,据说站在它下边就得亲吻的槲寄生?我还说是什么呢,不就是冬青吗。”

“是。不过,如果按巫术的定

义来讲,它也被叫做‘金枝’,古人认为它有抵御巫术和开锁的能力。埃涅阿斯在进入阴间时,便是用槲寄生的树枝照亮冥府之路……”

布莱雷利给夔娥解释道:“虽然理论上橡树上的槲寄生——我是从椴树上拿下来的——还有仲夏节前夕或者圣诞节采集的槲寄生才是最有魔力的,但是凑合过吧。”

你也太会凑合了!话虽这么说,夔娥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欧洲佬的迷信,反正不要钱,就随便信一下。

他们就这样一路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刺骨的寒雾还真散了不少,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一处——村庄,就这样显现在了他们面前。和先前看到的或是废弃、或是沦为景点的村庄不同,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幕下,村子里散发着温暖的灯光,这就代表着,这里有人居住。

他们居然真的走出来了。

……

……

这是一座紧挨森林的村庄,较为传统的俄式木屋零散、且没什么规律地分布在此,村内有一条较为夯实的大道,除此之外,那些分支就尽是些尘土飞扬的小路;被修葺得整齐的篱笆下,不知名的野花在风中摇曳,一匹老马正呆在马厩里,嚼完了嘴里的草后,打了个响鼻。这时候,满脸困倦的马夫从屋子里出来,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叫骂道:“嘿,老东西,到该干活的时候啦……”

老马夫沃罗别夫正准备套马时,突然也跟着打了个喷嚏,还不等他套上马车,就听到了有人问话的声音:“请问一下……”

那声音非常陌生,沃罗别夫诧异地扭过头去,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一对奇怪的男女。不错,奇怪,耶稣基督在上,此时没有任何——别的什么形容词,说奇怪,是再妥当不过的了。他们穿着干净,却不太像俄国人,沃罗别夫眯着眼睛,又仔细地瞅了瞅,最终确定,确实不是俄国人!在卡拉恩涅,外国面孔是很少出现的,沃罗别夫当下就觉得惊诧,可没过多久,他就从这两位年轻人的衣着,还有他们所展现出的温和的态度,推断出了以下的可能:也许,他们是比留科夫家的客人。

“哦、哦。您好。”他走上前去,“您是来找比留科夫老爷的?他上县里去了,还没回来呢,不过,他的夫人应该还在……”

那年轻的女性似乎想说些什么,随即那年轻男子就开口道:“多谢,多谢。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不清楚了。”

“哦……好吧,请问有没有水?我们在这边转了很久,希望借贵舍休息……”

其实沃罗别夫没听得懂他中间的一些词,不过他和比留科夫老爷打了太久的交道,知道这类人说话就是如此,文绉绉,不过也没什么坏心。他立马说:“可以,当然可以……嘿!玛申卡!准备点……准备点茶炊!”

于是十分钟后,布莱雷利和夔娥一起坐到了沃罗别夫的家中。男主人因要事在身,已经出了门;他的老婆阿利娜和女儿玛利亚招待了他们,夔娥捧着茶杯,暗暗打量起这座木屋来:木屋,或者说客厅的部分,有一张木桌,还有几把稍

宽的板凳,木架上摆着一些陶罐,她估计那是用来装腌菜之类的——因为她闻到了一股酸黄瓜的味道;靠墙的另一侧放着一些工具,木梯啊、镰刀啊,之类的,而屋角处,则设置了一个壁龛,上面供奉着圣母玛利亚的画像,画像面前还点了灯。很典型的俄罗斯老派建筑……据之前他们遇上的导游介绍,这种木屋被叫做“伊兹巴”。

她收回目光,开始听布莱雷利和人家妻女瞎扯闲话——她真的快服了布莱雷利这面不改色张口就来的本事了,比留科夫又是谁?如果她俄语没学岔的话这应该是个人名才对……这都哪跟哪?但她不敢吱声,众所周知,他有他的道理……何况从他们抛锚迷路的那一刻起,整件事就已经诡异得没边了。

稀里糊涂地——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们决定等也许明天,去找那位已经成为某种关键npc一样的比留科夫先生。稍晚一点的时候,沃罗别夫家的大儿子尼古拉回来了,介于沃罗别夫留着一簇浓密的大胡子,而他的儿子只有一撇小胡子,夔娥不太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倒是玛利亚和阿利娜长得很像,他们都是灰蓝色的眼睛,耷拉着眼皮,还有雀斑。

“妈妈,来客人了?”

“这是比留科夫老爷的客人……这位叫费里切特·科斯特,另一位叫玛德莱娜……”

……你编名字之前能不能先和我讲一声啊!我真的不会记洋名啊!露馅了怎么办!

夔娥深吸一口气,忍住去掐布莱雷利的冲动,不断催眠自己只是个摆设。

尼古拉同他们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他是个正值壮年的家伙,一双褐色的眼睛,鹰钩鼻,脸颊瘦削,个头不算高,还有点活泼的个性,家里正准备商量着给他娶亲,来压一压他那常见于年轻人的、牲口似的一身蛮劲。他一口饮下了妹妹递给他的水,然后开始和这两位奇怪的客人攀谈起来:

“真是少见……您二位是从……从那什么,外国来的?”

他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通常来讲,他们和这类人可没什么接触!何况面前的黑发青年谈吐文雅,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

“是的。”

“那一定去过圣彼得堡了。”

“不错。”

没去过,布莱雷利和夔娥同时想。

“哦哦……那能否请您讲讲……讲讲外省的事情?我们都是再本分不过的基督徒……很少能听到外边的故事……”

“可以。”

夔娥注意到原本在缝补什么的玛利亚稍微抬了下头,在她的母亲去忙活晚饭时,她悄悄地把凳子往他们这边挪了挪。

“那或许你们一定见过那些、那些达官贵人。”尼古拉兴奋道。

不是,什么逻辑?夔娥有点纳闷,她注意到布莱雷利看似风轻云淡的表情下——他的眼底有着挥之不去的浓重情绪,她小心地攥了一下布莱雷利的衣角。各种不对劲几乎一直盘旋在整个故事的上空——

“我可以请问一下……哦抱歉,我们这边消息不灵通……老爷们也不爱谈这些……你们去过圣彼得堡,一定知道现任的沙皇是哪位吧!”

“这个啊,这不是看看电视就知道的吗,你们现在的沙皇是普……等下,你说什么,沙皇?!”夔娥心不在焉的状态只维持了不到半句话的时间,在她真的尖叫之前,她感觉布莱雷利轻轻掐了她一下,她迅速镇定了下来。“……你是问,沙皇?不是问,呃,总统?”

“总统?”尼古拉反问道,他似乎不是很能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

“哦,一类文官的称呼,先生,你可以理解为离沙皇陛下最近的那个人。”布莱雷利解释道,他之后也没再具体说什么,而是摆着一副笑而不语的姿态打太极似地应付完了尼古拉的好奇心,在吃过晚饭后,他提出在村庄周围走走,于是便和夔娥出了门,在由红转到蓝的夜幕下,他们已经彻底地找不到了来时的那条小径,树木沙沙低语,宛若妖魔丛生。

他们对视了一眼,凝重的氛围不言而喻——

“……哈。”布莱雷利用手指抵住嘴唇:“麻烦大了,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失踪了……虽然刚开始有点怀疑,毕竟一个村落,再如何落后,至少也顶多还保持在苏联时代的风貌……没想到啊……”

“现在你想做什么?”夔娥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去会会那位比留科夫老爷……哼,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一位地主……这或许会是个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