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憩犬的狂吠唤醒了才歇下不久的灯光,冷铁,冷墙,冷空气都被骤然亮起的黄色光芒所照耀,他们迟钝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往院子里走,这时候,夔娥的父亲正推开门,借着手电的灯光看到了三条模糊的影子,他眯了眯眼睛,突然扭头冲屋子里喊道:

“哎呀,她妈!快快,闺女回来啦!”

“啊?来了来了,这咋也不提前说一声呢!”

克拉克拘谨地替不在此地的夔娥喊了一声爸妈,他回头看了一眼布鲁斯和戴安娜。他们好像都在看院子里的狗。

三人被一起迎进了温暖的屋内。夔娥不是第一次领他们回来,于是一切都还算得上顺当。等进了屋,他才能在明亮的灯光中看清这对夫妻的脸:夔父生得高,浓眉,高鼻梁,眉宇间有一丝开阔之气,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两道明显的法令纹;夔母则有一双神采奕奕的杏眼,在人还没能仔细去看她具体样貌之前,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年轻的时候大约是很美的。

这时候布鲁斯从容不迫地从箱子里拿出来了一些伴手礼,说实话,克拉克其实没想得通他到底是怎么往行李箱里塞那么多东西的——再者他从来没觉得行李箱重过。

关于带特产这种事情,考虑到夔娥的父母和克拉克的父母一样是普通人,也许没法接受太贵重的礼物,他还特意去问了布莱雷利带什么合适。

“啊?美国能有什么特产?”他歪着头,整个一坐没坐相,“我问问。”

他随便点开一个不带蝙蝠侠的群,郑重地把这个问题转述了一遍。

迪克推荐了一堆零食。

提姆发来了几款电子产品的介绍。

杰森大方地拍了他那面武器墙,并问是要沙漠/之/鹰还是要M1911,更好的也不是不行,他可以送。

布莱雷利发了十来张表情包刷屏,并让他快滚。

……最后他们带来的特产来自肯特农场,肯特夫妇还专门去其他畜牧场购买了其他的产品,一起打包后直邮中国,还谢绝了布鲁斯帮忙出运费的提议。

“我?我挺好的,也没遇上什么太烦心的事情……”面对夔父夔母的寒嘘问暖,相比起他在如实回答,不如说,更像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在驱使着他挑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嗯,有单子在这边,这不是国庆吗?也不着急,就回来看看……”

冷风碰地撞到窗户上,铁做的窗和窗框微微相撞,又在下一秒相安无事起来。一个寒夜,像一种前奏,布鲁斯拉了拉外套,在夔父夔母张罗着要给他们做点夜宵的时候,他蓦地从眼前的场景联想到了从前,那是他第一次去克拉克家。他们没有选择用超能力直达,而是开了四五个小时的车,行驶一条长长的公路上,山脉起伏,野草翻飞,中部的景色是如此荒芜又壮阔,在友人用自豪的语气提起自己的养父母时,他说:“听上去,比起从天上落下来,你更像是你父母从地里种出来的。”

“是吗?”克拉克肯特笑道:“也许吧。我自己选的

话,我也希望如此。”

正直、善良、从不吝啬爱的父母,年轻的布鲁斯心中是否有过一丝失落与羡慕?应该吧。本该坐在这里的布莱雷利又是怎么想的?他会羡慕吗?他会难过吗?还是在他的人生中,父母从来就是一个渺茫的概念,他不好去鉴别?

布莱雷利的来历一直是个谜,能查到的就是他作为万事屋活跃的那几年,此前的记录清白得像一场伪证,还因为当事人的漫不经心而乏善可陈。布鲁斯记得布莱雷利和家里人的关系都不错,但他也从没因为这份“还不错”而随意掏出自己的过去。

年轻的心脏还在跳动,还会流泪,也还满是热忱,但不代表他会就此心安理得。

每一个不曾被他拯救的部分,迪克和提姆的双亲,杰森和史蒂芬妮的死亡,芭芭拉在轮椅上垂首的时光,卡珊德拉和达米安伴随着焦灼黄沙和血腥的童年,他都从未——心安理得过。

“阿莱。”

——布鲁斯。

他听到戴安娜叫他,他抬起头,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曾走神。

她碰了碰他的肩,用属于阿尔塔蒙的、勿忘我颜色的蓝眼看着他,她握了握他的手,而后放开。

据夔父夔母说,夔娥的祖父母目前在她的大伯家住,家里没什么人,他们可以先住西卧。

布鲁斯在旅游杂志上看过这种基于地理环境衍生出来的独特取暖方式,在房中砌一个能在腹里烧火的高台,多见于北方乡村。他年轻的时候在中国游历过,不过当时没机会体验太多风土人情,尽忙着拜师去了。

火需要提前烧,现在就只能先凑合一下了。对于他们来说,哪怕现在出门去山上住一晚也不是不行。

次日一早,调整好时差的布鲁斯顶着一头乱翘的黑发从房间里出来时,正巧看到戴安娜在帮克拉克绑长辫。

“嗨?”克拉克正嚼着一块面饼:“你要来一点吗?厨房还有。”

“……你们在干什么?”

“他不太会打理长卷发。”戴安娜说:“还老喜欢随便梳梳就不管了。”

“我以前没留过那么长的头发。”克拉克无奈道:“嘶,轻一点……”

“很快就好了。”

布鲁斯去厨房拿了自己的那份早餐——现在已经快接近中午了。夔娥父母似乎有事出门,只留下一份丰盛的早餐,他还注意到原本停在院子里的代步工具不见了。

他四处逛了逛,乡村的庭院相对更宽,方便谷物的晾晒,一旁有个杂物间,他去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些梨耙、铁锹、镰刀、钢叉之类的工具,还有磙子、磨盘和一架金属梯。杂物间弥漫着谷物粉尘的味道,一律阳光从脏兮兮的玻璃中穿过来,尘埃在光柱中旋转,陈旧的寂静一丝不苟地延续了多年前的传统——依旧保持着被人遗忘前的模样。

他合上门扉,从院子的这头走到那头,一条黑犬正趴在阳光下,皮毛被晒得发红,它似乎是认识布莱雷利的,所以在他过去后,欢快地凑了过来,用犬类特

有的呜咽讨好这不常来的客人。布鲁斯翻了翻口袋,他没什么能给这只狗的,只好摸摸它的脑袋。阳光落到它身上,就成了毛茸茸的阳光。

天空低垂而广袤,阔叶林背后的群山像怀抱婴儿一样怀抱着这处山坳,色彩饱满的簇叶层层晕染,像一处海岸线,千万年来,林海始终神秘而壮阔,从很久以前起,祖祖辈辈都活在这儿的人就知晓了,人应当敬畏百兽、深山和神灵。

……

克拉克在试图生火。

以往,生火对他来说不过是眨眨眼的事情,热视线还能用来加热咖啡,不过他的父亲没有因为他的特殊而放弃教授他一切作为一名农人应该知道的知识,所以他学会了不用双手高速摩擦和不用热视线也能生火的方式——当然,一般来说一个打火机就能解决,但烧火也是各有讲究的,特别是他真的没烧过这种火炕。

他按照经验找了些好引燃的麦秸,在点火过程中,布鲁斯过来问他中午吃什么。

“冰箱里有饺子好像。”他回忆了一下夔母出门前的交代:“还有一些肉?”

“……也许,这东西应该叫冰柜。”布鲁斯去看了一眼所谓的“冰箱”后,叹了口气。

他没想到的是,其实这里再过一阵子,屋子外的所有地方就都是冰柜了。

总的来说,除了比其他地方稍微——冷了那么一点,夔娥老家还是很不错的。

布鲁斯还在夔娥的小房间里看到了一箱理论上属于布莱雷利的东西——当时他被支着去翻WIFI密码的时候看见的。那箱子被保存的很好,也没有上锁,打开后,是满满一箱的扑克牌。

……

布莱雷利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收集花切扑克牌,这大概算得上他在赚钱之外的、为数不多的爱好。其他两个人对此没什么意见,不过考虑到三个人全世界乱跑,不方便带太多东西,就把这些都寄回了夔娥的老家,让她的父母代为保管。

包括阿尔塔蒙的书也是。

……

布鲁斯随手打开了一副,那是一副世界神话主题的牌,配色亮眼又大胆,设计也新奇。

布鲁斯下意识地洗了牌,开扇、切牌、弹牌。纸牌在他手中成为了一只只银色的飞鸟,灵动、缭乱、变幻莫测,如流水般倾泻——

“阿莱!你找到密码了——”

一个黑色脑袋冒出来的瞬间,本来就有些滑的卡面被他捏了一下,接着哗啦掉了一地。

布鲁斯:“……”

克拉克:“……”

最后他们在翻车现场捡了好半天的牌。

吃饭的时候,布鲁斯想,他或许可以去问问那些知名的艺术卡牌制造商和收藏家,尽管他以前没关注过这个领域……他是说,如果那孩子喜欢这个的话,倒也可以找一找……更好的。

……也不知道布莱雷利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他只知道他的年龄,还不曾问过他的生日……他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