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叔,您的手艺我们见识过了,当得大家的称呼,您也有资格这么说话。
如今在京的温病一脉,也以柳家为尊,也该您说话的。”
李胜利开口不怎么客气,昂,就开口接了话茬。
虽说人群里还有辈分更小的人,但吴昂的岁数,算是最小的,还有个叔叔在侧,由他开口,话不投机的时候,也就多了转圜的余地。
弄出个五十多岁的孙辈顶缸,虽说也成,但多少就有些敷衍了。
在医界,辈分虽说是个跨不过去的关窍,但医家们碰头,即便有辈分在,最终还是要以手艺说话的。
李胜利直接坐上了主位,显然就是在以艺压人,有了邢州野战医院的实例,他也有这样的资格。
“好,那我问一问在座诸位,肺痨、消渴、胸痹,谁能根治?”
李胜利这话问了,在座的吴门医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肺痨是肺结核,中医传了两千年以上的绝症;消渴就是尿病,有的能治,但只是少部分初症,一多半能改善,还有一部分没法治,这部分消渴症,也算是药石无用的典范。
至于胸痹,就是心血管疾病了,这种病症,跟消渴差不多,能改善的居多,真正遇上犯胸痹的患者,中医这边多半无救。
一旦上了紫绀,不等你望闻问切完毕,人也就没了。
如果遇上经验老到的医家,一望便知是胸痹,那也基本死不了。
李胜利提出的这三种大病,别说是一般中医师了,就是寻常医家遇上,仅是改善,也要挠头的。
问能否根治,在这些行家的眼里,就跟当面骂娘没两样。
“李师叔,您还是有话直说吧,您要是有根治之法,我们洗耳恭听就是了。”
听着吴昂带着吴腔的普通话,李胜利笑了一下又问道:
“不说这些病症,说说你们平常坐诊遇到的病症吧。
所遇病症,可根治的有几何啊?”
李胜利这话问的又扎心了,根治,中医界通用的说辞是病退如抽丝。
医书典籍上的病症,传到了今天,能根治的不是没有,但真正要数起来,拿的出手的就很少了。
泄泻类用药或泄泻类疾病,多半可以说成根治,但这种能根治的泄泻类病症,跟风寒、风热,也就是感冒差不多,不用药,拖一拖,大半也能痊愈的。
真论起中医能根治的疾病,李胜利这边展示的伤科手艺,就占尽优势了,伤愈多半都是时间问题。
皮肤科的一些问题,也可以归为伤科,剩下的病症,能以根治拿出来说的就真的不多了。
李胜利的问题看似外行,若是别人问及,在座的吴门医家,还能以中医调养为主作说辞辩驳一下。
但主位坐的是在野战医院大显身手的李胜利,这话就不敢这么说了。
别人问是外行,李胜利问,就是问到了如今中医传承的痛处上,也可以说是中医如今的现状,许多典籍里的疾病,已经做不到根治了。
虽说用药依旧,但多半病症都会成为顽疾,体弱者连年复发,体壮者隔年复发,也是面对李胜利这样的行家不好回避的问题。
当然,李胜利问的也是个人的概率问题,真要是放到中医这个大面上说,各个医家合在一股,能根治的疾病还是很多的。
但中医科大难全,在座的可没一位敢说自己通中医全科的,不能通全科,遇上病患,能治愈的数量也就很少了。
再去掉外伤小病,李胜利一句话,问的在座医家们,一个个都低了头。
“史老,有话要说吗?”
在座之人,能听出李胜利话中问题的,只有史老了,这位是医界大家,虽说也数不出几种可以保证根治的疾病。
但也能听的出,李胜利话语之中的谬误之处。
“这也是个问题,南北有别、东西不同,四气五味很难照书中所说调和归一,南人多吃辣椒,北人多吃葱姜蒜,老朽嗜陈醋之酸,诸位份属温病。
胜利于伤寒一派也有造诣,不妨拿这两派来说一说。
这也跟你们北上息息相关,流感解表药,也跑不出这两派的。”
简单的两三句话,史老这边就给李胜利做好了铺垫,李胜利这边话一出口,也只有史老听的明白,他剑指何方了。
史老提出的也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温病跟伤寒的论战,也持续百年有余了。
现场不是论战,谁也不用驳斥谁,这话该怎么说,就值得众人斟酌了。
“这话没得说,还望史老、李兄明说。”
众人没法接茬,吴门医家里辈分最高的吴湛,就不能不出头了。
这一老一少意有所指,尊了一声史老,喊了一声李兄,这位也是江湖经验丰富,不想掉进陷阱里。
“史老,这话还是我来说吧,事情是我挑起,自然要由我来说。”
见史老要开口,李胜利就拦了一下,吴湛拿着侄子吴昂做转圜,他这边也需要史老做转圜。
“中医发展至今,清中左右算是巅峰了,但流派过多,论著无数,也遮掩了中医大传承原本的脉络。
如今的大传承,不仅是药材方剂出了问题,理论跟传承也一样有很大的问题。
传承暂且不论,今天咱们就说中医理论的话题,我在中医大开了新割治派。
理论在老祝手里,经过前期的辩论,发现的问题不少。
割治理论出处多种多样,而有些完全是相悖而行的。
用西医的说辞来论,理论不能作用于临床,这样的理论就是悖论。
但中医的理论是否悖论,我觉着不该由西医来定,中医的理论中医厘定,该是名正言顺的。
我意:抛开所谓八大派系、地方流派,以各派典籍,结合如今现实状况,逆推中医理论。”
简单说了现状之后,李胜利就推出了自己的观点。
摒弃本门典籍,这算是大逆不道了,虽说只有十几个吴门医家在,但会议室里的杂音也多了起来。
没了流派、没了医脉,那在座的这些医家的后人们,就要从头开始了,李胜利振臂一呼,从者云集的场面,注定不会出现。
当大传承威胁到了小传承,内部的抵制就会出现,中医并不是一团和气的。
李胜利说的虽是大传承的现状,但细分到小的派系,就没那么多问题了。
比如温病派,伱说安宫牛黄丸不好用,但就是能稳定心脑血管疾病,高烧惊厥用了也是立竿见影,用它凉血解毒也是有奇效的。
温病方剂里的桑菊饮、藿香正气散、银翘散、白虎汤、甘草石膏汤等等,每一份拿出来都是行之有效的方剂。
也就是说温病派范围以内的药剂,拿出来不仅有效,而且药效明确,尤其在南方地区,遇上相应的病症,直接原方用药就好。
但是,这类方剂跨江北上,药效也会慢慢出现变化,不做增减加味,药效就会变得不明显。
李胜利说的,其实在实践方面,无数医家已经做出了改变,只是这种改变,不是从理论开始自上而下的。
而是根据实践经验自下而上的,而且也没人进行系统性的总结、归纳。
李胜利的返本归源之说,也不是他首倡,一代代医家之中,也有不少的明眼人。
按八大派系、地方流派返溯,难度之大,不用去细究,只是看看各派系的典籍数量就知道难度有多大。
其中,也有人另辟蹊径,在伤寒派之内,又引出了经方派,希冀能返本归源。
但时移世易,现实之中的经方,不是说没有作用,但不依后世的增减加味,药效已经与典籍之上大有不同了。
原本用经方可以治愈的疾病,到了如今,更多的只能维持或稍稍消减病症,做了增减加味之后,药效又是立竿见影的样子。
所以有人就提出了舍弃经方,但经方是基础,舍弃了,中医也就没了根本。
经方不可弃,同样的道理,各个流派的典籍一样不可弃,那是几千年中医诊断实践的总结。
其实局方派在千年前,就把事情做了一半,合宋时八百名医之力的‘太平惠民合剂局方’,就是集八百余名医的看家本领于一书之中。
同仁堂的至宝丹、紫雪丹、苏合香丸,就是合剂局方所载的凉开三宝;三坳汤、华盖散、逍遥丸、藿香正气散、四君子汤、四物汤、参苓白术散等等,也是局方派的方剂。
拿出藿香正气散,局方派有,温病派一样有,这就是传承。
同样的这些药剂,到现在也都有作用,但实际用的时候,增减加味也是少不了的。
一人一方,或许是个解释,但放在真正的医家面前,未免有些站不住脚。
宋时八百名医,差不多就是合举国之力了,合剂局方有了,为什么不返本归源。
或许受时代所限,但李胜利觉着,更大的原因,应该还是力有未逮。
扫了一眼满是杂音,但无人赞同的会议室,李胜利看到的满是无言的拒绝。
“李兄,兹事体大,是否容各脉医家进京之后,再行详谈?”
李胜利点出的现状,吴湛也认可,但纠合典籍逆推医理,他也觉得没多大的必要。
中医四经已经足够了,或许这也是当年的局方派,没有在合剂局方成书之后,进行反推的原因。
“不成!
今儿我就是来压服你们的,不然等各脉医家到了,你们还不得对我群起而攻之?
除了吴门之外,我已经跟司里会同陆总,对各地年岁稍大的名老中医进行了征召。
借你们之手,压服吴门各脉之后,你们还得联合吴门各脉或是南方医界,助我压服即将进京的各地名家。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虽说是关起门来说话,但没个统一的声调,谁特么也别想出门。”
吴湛的推脱之词,引来李胜利的图穷匕见,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碰头会跟研讨会可不是这么开的,各自的道理拿出来之后,互相辩驳才是题中应有之义。
像李胜利这样,摆出自己的道理之后,不容他人辩驳,强行以势压人,这样是不对的!
至于后面的言辞威胁,更是过分,都是有名望有手艺的名家,这么做事,就有些下三滥了。
当然说的客气一点,就是李胜利过于霸道了,但想到他的年纪,这货也特么不是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