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利的话,像一把小刀插在了谢飞的胸口。
之前他也有这种感觉,只是没有李胜利说的这么清晰而已。
“咱们俩合作,不过也是做事而已,你这么说,到底算是有诚意还是没诚意?”
李胜利之前说过的合作方式,谢飞跟老妈说过,老妈那边自然是赞成的。
老爹那边,只是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赞成还是不屑。
李胜利的话,让他知道了老爹为什么厌恶自己,老妈又不用他去讨好,事情做不做,就有些无关紧要了。
“咱们之间的合作不是现在,而是以后。
现在只不过是老子拉你一把而已,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
你这样的货色,如今我是高攀不起,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也能是伱的靠山。
你在区卫生局能学到什么东西?
看到洼里的防空洞了吧?
你家里猜的不错,就是我筹划的,无论是626指示,还是备战、备荒,我都敢用一下,你敢吗?
这才是你老子让你跟我合作的原因。
你老子是怕你以后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让你跟我学本事来了。”
天冷,李胜利穿的衣服也不少,趟了大半的路程,他就直起了身形。
看着面带不忿的谢公子,李胜利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慢慢的平复自己的呼吸。
路过机井房的时候,李胜利皱眉看了看敞着口的外门,懒汉媳妇倒是热心,成了老村部的
见李胜利转头,谢飞同样转头望向了机井房,那边可能看清了谢飞的面貌,敞开的门口,很快就合上了。
到了老村部,李胜利开了正中间的屋门,赵家兄弟将一些小件的家具就放在了这里。
药柜,两兄弟搬不动,需要洼里的社员们帮忙,这段时间领导频频下来视察,搬运药柜的事情,只能延后了。
进了屋,李胜利也没关正门,拖来一把圈椅,就坐在了门口。
“找椅子自己坐,咱们是先聊你卫生局的活儿,还是聊咱们的学习班?”
见屋里有些暗,李胜利又打开了内外两层的前窗,因为前出厦子的原因,即便是上午,屋里的光线也不怎么好。
“先说卫生局吧,你出的主意并不怎么好,我换了衣服,那边的人依旧对我敬而远之。
拉拢人的手段倒是好使,可拉拢的人不成,你说我是来镀金的,可那些人却是在混日子,他们还不如我呢!”
谢飞的说法,李胜利也认可,一片白地的时候,怎么做怎么是。
等有了秩序,营生就不好干了,说是官场也好,衙门口也罢,为尊者讳、为上位者遮掩,也是秩序的伴生品。
没有大能力、大智慧,没有谢公子这样的家世,就只能按部就班、循规蹈矩,这就是谢飞说的混日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事在人为,你们卫生局的管辖范围、规章制度,你清楚吗?
老话说的一瓶不满知道吧?
没学会走就想跑,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就跟我学中医一样,十样八样的绝活儿,我也能拿的出来,还能镇的住人。
但真要走中医这条路,一样要慢慢攻书的。
除了身边的成套典籍,我是书不离身的。”
说着李胜利就从夹袄的兜里拿出了两本小册子,一本是金匮方歌括一本是长砂方歌括。
这是用塔从洼里换来的,长砂方歌括还是老熟人陈修远编纂的,救丁岚用的刺穴之法,就是得自他书中所载。
中医是吃学识吃经验的,做大医没有捷径可走,攻书也是一辈子的差事。
“再者,你弄一身卡其色趟绒的工作服恶心谁呢?
那玩意比你身上的黑布中山装都贵,给你配个鸭舌帽,知道是啥吗?
小布尔乔亚,那是你该在单位展示出来的精神面貌吗?
现在说的两个四要清理要正气,可不是开玩笑的,就拿他来要求自己吧。
工作服就工作服,你要是没有,我去给你弄轧钢厂的工作服。
深色的中山装尽量少穿,你又不是局长。
你们局里有穿着补丁衣服的吧?
又没要求你那样,浅色的中山装或是工作服,记住喽……”
看着没怎么吃过苦的谢公子,李胜利也有些挠头,这就是传说之中的何不食肉糜。
对于基层或是底层的生活,谢飞是完全不清楚的。
比如李家的李老爹,上下班的时候一身衣裳,干活的时候,又是另一身。
李老爹干活的工装有两套,哪一套也是一身的补丁,如今是钢老大铁老二。
铁路上的员工,穿着打补丁的工装,也是很寻常的。
能吃好穿好的,除了双职工、科级以上、搞文艺的,再有就是玩投机倒把的了。
单职工,不到科长,肖长弓跟张股长不是现成的例子吗?
东华门的张科长,也是一身洗到褪色的蓝布中山装。
不是因为形势紧张,北新桥仓库的旧衣服,哪有洼里收破烂儿的份儿?
除了长衫就是西装、呢子大衣,这种货物,别说是明年了,现在就犯忌讳,即使再清库,这些东西,北新桥那边也是不敢当商品卖的。
与公家利益相比,有些时候,自身的安危还是更重要一些的。
“这事儿算我做的不对,以后我就听你的了。
学习班怎么弄?”
衣服那是家里老妈给弄的,谢飞也无话可说,这毛病李胜利挑的在理。
单位的事,自己确实也做的不细致,与其让李胜利把他当儿子训,谢公子就主动转移了话题。
“这个不急,现在我已经找了几个学徒,也就是学习班的学员。
洼里村有四个,我家里也有三四个,七八个人,差不多就成。
多关注一下南方那边,现在咱们就小打小闹好了。
有件事还得让你帮忙,跑一跑区里跟公社定点下乡的路子。
青年下乡,是要服从安排的,自己找地方,不怎么合规矩。
这事儿,你得把上下的关节打通了,最好能做到随意安排人员,这对我无所谓,对你可能很重要。
你是卫生局的,要个带队的位子不难,明年农忙之前弄完就好。”
下乡,可不是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就算的,这要有城里、居委会、区里、公社、大队,至少五方的认可。
正经的做法就是服从安排,让去哪就去哪,到时候,从居委会领一份上车证、派遣证就好。
自己去跑,李胜利除了能解决洼里大队跟南锣居委会之外,剩下的一个也解决不了。
现在他有了临时行医证,区里跟公社算是解决了,但城里的关系,还是没有厘清的。
疏通关系,李胜利不成,但谢公子没问题,现在也正是时候。
下乡做知青,如果能分在生产建设兵团,那算是烧了高香,那边不仅工作环境好,物资供应也充足。
除了需要干活之外,那边的物质跟精神生活,都不比城里差。
真要分到了农村大队,对于男孩而言还能将就,对女孩而言就很艰苦了。
洼里这边条件算是不错,起码村里一半是砖瓦房,有跳蚤、虱子的人家也不多。
真要是分到了全是土胚房,一炕跳蚤、虱子、老鼠的地界,艰苦的条件逼疯一个半大孩子,真是没什么难度。
李胜利心里想的,跟谢飞心里想的差不多,一听要让他带队下乡,谢公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李胜利,我也要下乡?”
娇生惯养的谢飞、丁岚都是差不多的货色,洁癖或许不会有,但农村的生活条件,这些人确实很难接受。
一个旱厕,就会让他们望而却步。
小时候,这些人或许吃过粗粮,但之后应该是没什么机会的。
这些货的忆苦思甜,都是往麸子里兑点白面做窝头,这特么在后世叫全麦。
不说别的地方,洼里就有用带着棒子芯的粗棒子面做成的窝头。
那玩意儿别说是李胜利了,就是洼里的社员吃起来都得抻着脖往下咽。
高粱穗连秸带壳碾成高粱面,做出来的黑窝头,也差不多,又硬又难以下咽。
吃这样的窝头,有经验的都是小口细嚼,一大口下去,真会噎死人的。
这样的窝头还不能多吃,吃多了拉不出来更难受。
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谢飞能接受才怪呢。
“试试吧,农忙无非要等到明年的六七月,到时候不适应再回区里就是。
有了下乡的青年,有了学习班,总要有个人跟城里、区里、公社联络吧?
你下来的时间无所谓,但程序必须提前走,年前做不了,年后也得赶紧的打上。
洼里已经出名了,别再让其他孙子抢了先。”
扫了一眼谢公子的脸色,李胜利知道这事儿到这就差不多成了。
谢家父母属于活泛的,毫不介意拉一把儿子,这样的人肯定是为人四海、交游广阔的。
这比讲原则的老丁强了不少,这样的人虽说会被波及,但交友广泛的总会受到一定的照顾。
活泛的人,也不会树敌太多,冲击或许会有,但凄惨应该是不至于的。
两人说了个差不多,赵有方就带着张定邦来了,看到两人过来,李胜利的脸色一沉,对谢飞说道:
“谢公子,缺不缺个听喝的,上次招待你们的张家儿子是个有眼色的,能不能给他弄城里的卫生局做个打杂的临时工?”
李胜利说起招待,谢飞就想到了满是小石子的大碴子粥,看着跟他们起过冲突的张定邦,谢公子的脸色有些阴沉。
李胜利、肖虎这样的狠人他惹不起,张定邦这样的土鳖,拿捏一下也不是不成。
“这个简单,一句话的事儿。
怎么,要提前安插人手了?”
唠起子弟圈的磕,谢公子就是熟门熟路了,李胜利的安排,就跟他和王前进一样。
除了他们两个,剩下的就是听喝,下来之后自成小团体,也不怕坐地虎的欺负。
“那是个坏种儿,让他娘给教坏了,好的不学,下三滥的东西知道不少。
以后说不准可以用一下,你们这些人家的老爷子不是好下棋布局吗?
咱们也学一下?”
子弟,自小就在临摹父辈们的过往,李胜利的话算是搔到了谢飞的痒处,看着还算顺眼的张定邦,他的心里也带上了好奇。
“无非一个临时工,那咱们就试试,玩砸了就弄他回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