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饭,赵满奎这边拎着两个袋子,进了厢房。
虽说李胜利严词拒绝再带粮食,但赵家这边觉得,来了洼里就不能空手回去。
借着半天的功夫,赵满奎调换了一下旧换的杂粮,好歹挤出了五十斤小米,五十斤黑豆。
小米的好处自不必说,黑豆虽说不如黄豆香甜,而且豆腥味很大,但总比苞米要强的多。
这些黑豆,可不是一般人能吃上的,这是生产队专门给大牲口种的口粮。
不是因为旧,即便是洼里的社员想弄到黑豆也不容易,这在洼里属于管制的物资,各队的大牲口可比人金贵。
如果去粮站卖公购粮,一斤黑豆要给八分钱外加一斤粮票。
虽说洼里村不跟粮站做公粮之外的买卖,但粮站的公购粮价格,是必须要知道的,这是私下兑换的价格参照。
五十斤小米,五十斤黑豆,如今走到哪也能拿的出手。
看到小米跟黑豆,李胜利也没有拒绝,直接在赵家将粮食分了三份。
柳爷、肖家、李家各一份,这趟出来,柳爷杂七杂八的搭了不少东西,这点粮食只能当做搭头。
只怕柳爷给的楠竹药箱里的脉枕,当年也需要几百斤粮食来换。
柳爷的目的,李胜利清楚,更多的是为了传承,对分不分东西,可能不太在意。
但李胜利不能昧着良心做事,均分算是勉勉强强,按理这次该给柳爷大头的。
东西收拾好了,就要各自休息,明天需要早起。
从村里进城赶早不赶晚,天不亮,赵家三兄弟,就把粮食、熏肉装上了马车。
依旧是柳爷在车上,四个年轻人走路,踏着黑夜的尾巴进城。
“小子,给我备上两只兔子、两只鸡,脾虚的医案也给我,柳爷要访友。”
天亮时分快接近城门了,斜靠在粮袋上的柳爷提了要求,涉及到了医案,李胜利自然答应。
让赵老三上车,帮柳爷收拾了礼物,李胜利也问了一下柳爷的行止。
按照他的吩咐,进城之后,将柳爷放在芝麻胡同,几人又去了肖家。
堵住了正要去上班的肖长弓,李胜利见他脸上的青黑之色比之前淡了不少,知道是粮食起了作用。
“肖老哥,海爷要见见你,礼拜天去一趟洼里吧。”
将粮食、熏肉递给肖长弓,李胜利也帮着海爷捎了话。
张英那边虽说做了铺垫,但肖虎的事儿,还是需要长辈出来说一下的,而海爷正合适。
“知道了,肖虎还在陆军总院那边。”
收了粮食回了话,肖长弓拎着东西,转身就进了院子。
肖长弓就是这样的人,能跟你说话,就算是给面子了,遇上他不喜欢的,只怕会理也不理、转头就走。
李胜利摆摆手,示意赵老大去南锣九十五号院,陆军总院那边待会儿再去。
去四合院的路上,李胜利跟赵家三兄弟,依旧是十一路。
生产队的大牲口金贵,多半村子都是不允许社员随意骑牲口,或是坐畜力车的。
畜力有限,平时将养好了,农忙的时候才能出大力。
如今的洼里村,连台拖拉机都没有,农用机械也不多,只有两台脱粒机,还有一台苏式的柴油机。
这些农机比大牲口都金贵,洼里村部有专门的库房存放,而且每天都有专人打扫。
义诊的时候,李胜利见过,打扫的仔细程度,跟修手表差不多,一丝一毫的尘土都不放过。
畜力,是洼里最主要的运输力量,洼里四个生产小队,加在一起的大牲口不过三十出头。
大人们对于畜力的吝惜,也传到了赵老大的身上,话他也明说了,不累到两腿打哆嗦,不能上车休息。
如果柳爷不是之前断过腿,也一样捞不着一路坐马车回城。
等李胜利买的马到了洼里大队,他才能有随时坐马车的资格,没来之前,还是得按照大队规矩来的。
一路向四合院走着,正是上班的时候,李胜利他们有马车不坐,在城里的工人们看来有些怪异。
所以一路上招惹了不少好奇的目光,而李胜利头顶毡帽,一身对襟黑夹袄,束腿外裤加绑腿的造型。
也与城里的列宁装、工作服、中山装、绿军装有些格格不入,他招来的好奇目光更多。
面对好奇的目光,算是见过世面的李胜利无所谓。
赵家三兄弟却有些动作生硬,额头也冒起了微微的白气,多少有些缺乏历练。
“不偷不抢的,大大方方走就是了。
你们仨又不是光着屁股走在大街上,大小伙子还怕人看了?
人家看你们,你们就看回去,腰杆子挺直喽,这才哪到哪?”
作为三人的小叔,正经的长辈,这个时候李胜利是要提振一下三人信心的。
“都是两肩膀扛一个脑瓜子,记住!谁也不比谁低贱,没必要让着他们。
看你、你就看回去,骂你、你就骂回去,敢打你就往死里招呼!
别忘了你小叔我是骨伤李鬼手,打坏了,我帮他们接骨复位,残废不了的,别抠人眼珠子就成。”
对于某些轻蔑的目光,李胜利也没有一丝好感,说话的语气也就重了一些。
这番话说完,三兄弟的气势多少有些恢复,这才是农民子弟该有的姿态。
一路上没遇上什么熟人,只是到南锣供销社的时候,遇上了急匆匆上班的秦淮如。
被秦寡妇带着刀光剑影的目光剜了一记,李胜利也没什么反应,自重者人重之,剜两下也没什么实质伤害,由她去了。
让三兄弟看住车上的药箱,将马车停在巷口,李胜利自己倒了两趟,将车上的粮食、熏肉搬进了前院屋里。
听到响动的老娘韩金,脸上带着阴沉压抑的怒火,收拾着东西,李胜利也没敢多说话怕触霉头。
“妈,我再去趟医院,看看肖家嫂子。”
东西放下,见老娘的脸色没有一丝改善,李胜利带着犹豫,说了自己的去处。
“老大,衣服换了吧,我给你洗洗。
妈这边,唉……”
见老娘欲言又止的递了话头,李胜利这才战战兢兢的接住。
“妈,出什么事儿了吗?”
这话一出,见老娘有爆发的征兆,李胜利条件反射下,果断的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样,老娘的反手大嘴巴,就抽不到脸上了。
“爸妈没本事,居委会的上次不是应了给你分房子吗?
房子如今是有了,可……”
听到老娘犹犹豫豫的解释,李胜利这才放松了下来。
只要不是针对自己的怒火就好,上次老娘韩金要把贾家婆媳送去学习班,居委会的几个人为了息事宁人。
确实应了给物色一处房产,不过需要李家出钱,对李胜利而言,跟钱有关的事,就不是什么大事。
背包里两块,夹袄兜里一块,三块沉甸甸的金块,足有一斤半重,总价值在三千块往上。
对比现在的工资水平,买房子应该没多大的问题。
“妈,你手里不是还有块金子吗?
有房子就买,咱们不会吃亏。”
听了自家老大的说法,韩金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居委会那帮吃人饭不拉人粪的物件,这次有些欺负人了。
“不是钱的事儿,也是钱的事儿。
房子,居委会那边给了两处,一处是供销社后面的夹道仓库,足足四座大四间的城砖库房,还有一个大地窖。
还有一处,就是四合院边上的牲口院,长条的院子,跟这边院子一样长,里边是五间破败的矮瓦房。
库房跟牲口院,都在供销社的名下,居委会的说是两处房产一个证。
想要就得一起买下,四座大四间,给了一百五一座的价,牲口院作价二百,一共八百块钱。”
听老娘带着怒火说完,李胜利觉得这是好事儿,一下就给俩院子,才八百块。
这算是打着灯笼都遇不上的好事儿,有什么好发火的呢?
“妈,这是好事儿,一下咱们就有俩院子了,买下来吧。”
见自家老大说的轻巧,韩金不由得怒视了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一眼。
八百块,院里也就易忠海家趁这样的家底。
李家进城十几年,家底满打满算不过三百出头。
要是居委会同意单独划出牲口院,这买卖她也认了。
牲口院就牲口院,李家是农村出来的,对于牲口院没什么忌讳。
村里有些人家,冬天把猪养在屋里的也不是没有,只要能住人,是砖瓦房就成。
但是,将供销社后面不能住人的四座大四间带上,她是绝对不认账的。
两处院子是一个证,还是两个证,还不是居委会的说了算,一个证不过是为了在她身上找面子罢了。
“胜利,咱们有钱也不能买那四座大四间啊!
那是老毛子帮着弄的什么库房,外面是平地,里面是掏下去的。
开了门,那大四间里面,足有两层楼高矮,活人不能住地下的。
咱们家的家底,一共三百多块,我再去找居委会……”
想着那大冬天呼呼往外冒气的大四间,韩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居委会的那几个老棺材瓤子,倒是知道躲避,让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过来领自己看房子。
心里就是有再大的怒火,看看那小姑娘,看看供销社划拨给居委会的房产证,韩金也只能忍住。
居委会的小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事前还帮着查了大四间的出处。
说那是当年援建的仓库,因为屋里往下挖了三米多深,供销社嫌进出货麻烦,就用两道墙,将四座大四间隔了出来。
据小姑娘所说,院里的窖子还是个防空洞,可住家户要什么防空洞?
缺菜窖,那大四间不比菜窖深?
虽说当场压住了火气,但韩金心里的怒火,可是攒了万丈高。
昨天看的房子,晚上回来跟男人商量了一下,孩子爸也觉着居委会有些欺负人了。
韩金这边正想着挨到晌午的饭点,去大闹居委会呢,没曾想出门的大儿子回来了。
怒火压抑不住,也就诉了诉苦。
“妈,你别去居委会,我去筹钱,这俩院子咱们家要了。
等这两年咱们再攒点钱,翻修一下牲口院,建设的房子也有了。
活人不能给尿憋死,他们想害人,咱们还求之不得呢!”
李胜利听出来了,这是居委会的人,在给老娘下绊子。
但是,一个证俩院子,对李胜利而言,这是大赚的买卖,不管别的,先把房产弄到手,之后再收拾那些下绊子的好了。
这样一来得利出气两不误,先压住老娘的火气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