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心血传承

洼里的老头老太们随治随走,得了好处的奔走相告。

没事儿的见李胜利跟柳爷好说话,也各自回家拿了针线笸箩、烟笸箩,三三两两的聚在了新成立的卫生所里。

在家一个人做针线、抽烟,还是有些孤独的,大冬天身体差的,也不敢在街上晾着。

村部这边腾出的三间大瓦房,足够这些老头老太坐在一起了。

身体好的蹲在南墙晒太阳聊天,体质差的在屋里围成一圈。

烟草的味道,压住了屋里的油漆味,人气也在慢慢的聚集。

李胜利跟柳爷,本就对坟砖、墓碑建成的村部有些膈应,多了人气,就再好不过了。

看着手里三册都有缺损,只有一册完整的金匮要略注释版,李胜利有些无奈。

线装书多半都是绵纸做的,纸质柔软,看缺损的茬口,这些书弄不好之前就摆在旱厕里。

“大爷、大娘们,你们家里要是有线装书,我拿塔来换。

塔你们要悠着点吃,最好给家里的孩子吃,如果打下了虫子,再领着人到我这里拿。”

塔换书,只是李胜利临时有感而发,这话一说,屋里屋外的老头、老太又一哄而散。

“小爷,还是您的手段巧妙高。

洼里参与了御医王家的分地,想必村里散落的医书不少。

当年王家可是想建藏书楼的,只不过时运不济,一代不如一代。

发下的宏世大愿,随朝代的更迭,也就变成了一句戏言。”

一边说着,柳爷拿起从村部要来的马粪纸,开始裁分,并让李胜利跟着学用小方片纸包装塔。

“中医动辄全科,不仅要学医书典籍,还要学药草的炮制,这不药剂的包装也得学。

如果能分科,就好了……”

包装药剂,李胜利也会,只是不怎么熟悉,他一边学着一边发了感慨。

“怎么没有分科?

内科、伤科、妇科不是现成的?

民国的时候,眼科、牙科大行其道,只是不符合中医脉络,没有成型而已。

再有药工、药农,也不是没有细分。

可从事中医,不成医师只能勉强糊口,你有孩子,愿意让他一辈子做药工、药农啊?

不过现在好一些了,起码工资差的不多,要是能开个医院,分一分,也是可以的。”

接住李胜利的感慨,柳爷的话里也夹带了私货,以李胜利的心思本事,开个诊所、医馆是没问题的。

现在依旧存在的联合诊所,算是医界公私合营的产物,有的中医联合诊所,与卫生院规模相当。

柳爷想着,如果自家的传承人,能执掌一所卫生院,那传承可能就有救了。

“柳爷,这时节您可别往沟里带我,我栽了,对柳家传承是没好处的。”

听到柳爷要开个医院的话茬,李胜利直接给他堵上了。

这时候开医院、诊所、医馆,那真是老寿星打着灯笼在厕所里上吊,过个年半载的,只怕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胜利说完,柳爷直接皱眉,见屋里没人,他才低声问道。

“小爷,您是说……”

没敢细说,柳爷抬手指了指房梁,见李胜利肃然点头,他的脸色就有些差了。

“柳爷,您不是犯过什么事儿吧?”

见柳爷脸色变差,李胜利又多嘴问了一句。

想起他嘴里的三进院子,李胜利这边也有些了然,这老货的成分多半不好。

“不是这个,我柳家传人,有点像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前段时间,有徒子徒孙上门求告,想要一观藏书典籍。

就他们那点本事,当年做药工都不配,还想着看藏书典籍,让我几句话骂了出去。

这事儿怕是要埋下祸根,小爷,您那卖估衣的生意如果有了起色,能不能在四九城,置上一处宅子。

咱们也挖个窖子,以备不测!”

柳爷算是四朝元老了,一生经历风雨无数,李胜利的一点提醒,就让他这边谨慎起来。

医家十不传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成器的徒子徒孙,上门求告以观典籍,算是犯了三条,柳家真正的传承,也就与他们无关了。

柳爷的拒绝,必招怨愤,也是取祸之道。

心念一转之间,柳爷就惦记上了李胜利主导的卖估衣生意,这事儿是谁主导,柳爷路上听听也就明白了。

“这个要试试看,买房子不是小事儿。

再者,这买卖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干。

昨天拉回来的东西,赵家那边还要挑拣一下,看看洼里这边的反响再说吧。

柳爷,我倒是有个想法,咱们这大白片跟塔不值几个钱。

如果可以,咱们可以在周边的山村轮流义诊,捎带上卖估衣的买卖,你看怎么样?”

李胜利义诊卖估衣的想法,让柳爷眼前一亮,义诊拉拢人心,卖估衣拉拢钱财粮食,好法子!

这样一来,如果事有不协,他完全可以将柳家传承,拉到洼里的防空洞里。

有了一个村子的人守护,柳家传承的东西,多半可以保得住。

“就听你的,咱们试试看。

这卖估衣的买卖,你选的好啊!

农村没什么供应,城里人还瞧不上这些个朽烂玩意儿。

信托商店里摆着卖的,城里人都买的不多,更别说乡下人了。

不过村里也不是没有富户,一些好一点的衣服,也可以弄的。”

柳爷是身在四九城的游医,虽说没干过卖估衣这样的买卖。

但给了他明确的路子,品评一番,他是没问题的。

见门外有人影晃动,李胜利用手指点了下桌子,两人也就匆匆结束了意犹未尽的谈话。

如柳爷所说,洼里还真是有不少线装的医书,与赵老敢家的不同,这次老头、老太送来的医书,就比较驳杂了。

许多书跟驼背老太太送来的一样,有明显的缺损,不是用来擦了屁股,就是做包装纸了。

暗道可惜之后,不用李胜利定价,海爷就给划了价。

大白片一颗,换好书一本,残卷五册;塔较贵,五册好书才能换来,当然一些小物件,也是可以换的。

不大的功夫,李胜利这边就换出了五颗塔,十几片大白。

除了医书之外,还有戥子、成套的银针这类小物件,有人还应了药碾子、药臼、药箱这些物件。

因为都是老头、老太,药碾子这样的东西,超出了他们的搬运能力,只能先应下了,等家里人回来再往这边送。

对此李胜利也是来者不拒,无非是义诊赠药,有所收获再好不过了。

差不多到了饭口,村部的出纳王三昆敲响了挂在村部的铁钟,与上工时候的急促不同,下工的铁钟是一下下的单响,带着些悠然的味道。

见李胜利对着铁钟不眨眼的看着,柳爷就怼了他一下。

“庙里的玩意儿,打着咒开过光的,你敢弄家去?

你有信托商店的路子,柳爷多少会寻古,喜欢古物,咱们找个机会,去信托商店挑拣挑拣。

但前提是你兜里得有钱。”

一看李胜利的眼色,柳爷就能断定面前的小孩是个好古之人,这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惦记庙里的铁钟就不对了。

“就是看着好玩,等咱们挣了钱,买房子置地收古董。

柳爷,说不得咱们能收到比你柳家传承还多的医科典籍。”

作为骨伤科的刀斧手,劳累之余,李胜利也有玩一些小件的喜好。

只是财力有限,之前最多也就玩个便宜手串,消磨时间而已。

现在有了机会,满足一下小小的野望,应该无伤大雅。

“收来的能跟柳家的传承比吗?

柳家的医书都是经过一代代前辈验证过的,祛除了典籍医书之中的杂乱叙述。

你找一本医书,敢拿着上面的方子直接用啊?

但我柳家传承的医书可以,每一本都有前辈的注解。

方子可用不可用,病症如何,用药之后效果如何,如何加减改良,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上面,有注释的。

你以为柳爷为什么守着传承不放?

如果只是医书,那倒简单了,四九城的旧书店里,怕不是成千上万?

就跟五八年献方一样,有些直接就是药草的配伍,病例医案一个也无,这样的方子管得了屁事?

不加病症脉象,不加症状变化的增减加味,弄点药草配伍,就说是方子,可笑!”

柳爷对于传承的介绍,让李胜利双眼闪亮,如果是这样的传承,那就很珍贵了。

这不是一个人的医案,而是一个医派一群人数百年的医案,这样的医案,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

“您老说的对,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心向往之了。”

听到李胜利头次夸奖柳家传承,柳爷面有得色。

“那是,这是温病柳家,近两百年的传承,除了柳家的传承。

还有太医院的部分传承,吴中吴门的一些传承。

这不是医书的传承,而是医家心血的传承。

这样的传承,岂是那些药理还辨不明白的货色,可以随便一观的?

如果他们焚香斋戒,三拜九叩,我或许还能给他们点遗泽。

空口白话、呲着大牙,打着献方、献药的由头就要借书看书,把我柳家传承当做什么了?

这样的货色,我即便拿着医书擦屁股,也不给他们看一个字!

他们不配!”

感觉自己一阵是槐树,一阵是影子的李胜利,深深的看了柳爷一眼。

确定了这不吃亏的老货就是在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他就开口说道:

“您老拣选一下,找几本我能看的,剩下的待会儿带回赵家。”

知道柳爷在报复自己怼过他,李胜利也没让他闲着。

如今他对医书的选择,是没有方向的,肩负柳家近两百年心血的柳爷,在选书上,应该比他强的。

“拣选什么,你就看医宗金鉴就好。

学通了这一套,你就能独当一面了。

不过在柳爷看来,涉及到仲景全书、五运六气之说,这书你怕是要看上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