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的是贵妃,而不是别的称呼,付内官便知道怎么回话了:“贵妃娘娘……昨日已经殁了。”
皇帝知道了,又沉默了一会儿。
死了啊……
付内官着急道:“陛下,外面各种说法都有,宗室朝臣又在宫门外求见了,这宫门不能再继续封着了,否则必得大乱了,奴婢请示陛下,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
皇帝现在也不知道。
事态,已经全然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这么多没想过,会演变至此。
姜明熙逃走了,应该是追不回来了,而他成了这样……
很快,当年的真相便会被公之于众,他这个姜明熙口中弑君窃国的僭帝,会被天下讨伐,姜明熙也会掌控金川,又得淮南的支持,两边与朝廷对抗,大乱是必然的。
而他现在心力交瘁,身体也这般不堪,根本没办法应对接下来的乱局。
皇帝闭了闭眼,无力的问:“太子呢?”
“太子殿下还关在英华殿。”
“带他来,朕要见他。”
付内官微惊,旋即忙去了。
只怕,是要让太子主持大局了。
过了好一会儿后,太子被带来,人比前两日还憔悴了些,显然是一直不好过。
毕竟,又愤怒又忧惧,吃不好也睡不好,时刻被人盯着,实在是煎熬。
只是见到皇帝这般虚弱的躺在床榻上,状态也不像是病了,太子还是惊住了。
他压下心头的愤怒,收回想要脱口的质问,狐疑的问:“出什么事了?”
皇帝也没打算瞒着,让付内官和他说了。
姜明熙前天夜里逃出宫了,也逃出了京城,正在往金川去。
柔贵妃是姜明熙的人,给皇帝下了毒要和皇帝同归于尽,结果皇帝没死,她死了。
如今外面很乱……
听付内官说起这些,太子只在得知姜明熙逃走后庆幸了一下,随后就面色随着付内官的话一点点的变得沉重。
怎么可能……
皇帝恹恹道:“朕如今这样,是没办法主持大局了,你到底还是太子,也还是有威望的,朕放你出来,接下来,就由你监国理政吧,外面的风波,就交给你处理了。”
太子再不满,这样的情况下,也不能不应此事,他作为太子,自然不能不管这些乱局,任由情况愈发恶化。
只是……
太子满腹的疑问:“熙儿逃出宫逃出京城没有问题,可她怎么会去金川?你们又怎么知道她是去金川?还有,柔贵妃怎么可能会是熙儿的人?她是郑家寻美献给你的,再说了,熙儿好端端的,安插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做什么?”
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否则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皇帝没说话。
太子狠狠拧着眉头,追问道:“事到如今,父皇既然要让儿臣主持大局,总得让儿臣知道全部的真相,否则儿臣如何知道怎么做?”
皇帝知道,其实瞒不住了,只是他,不太想亲口告诉太子那些事。
但是话说回来,他不说,太子也总是会知道的。
他没看太子,只低声问:“你可知道,当年朕为何能登上皇位?”
太子不知道他怎么问这个,愣了一下后道:“淮安王谋反,父皇平叛有功,又作皇伯父最信任看重的弟弟,也执掌大权,且兄终弟及乃正理,便顺理成章继位。”
然而他刚话落,皇帝便说:“不是。”
不是?
太子正疑惑,皇帝语气幽幽的说着:“当年,淮安王谋反一事,是朕暗中推波助澜,淮安王之所以能包围京城,是因为朕利用先帝病中给的权柄,下令层层瞒报,助他势如破竹。”
太子缓缓睁大了眼,满是骇然。
呼吸都停滞了。
皇帝继续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年的淮安王,只是那只螳螂,朕才是黄雀,朕暗中诸多挑拨先帝和淮安王不死不休的矛盾,利用淮安王的谋反为矛对付先帝,实际上,是朕在谋反篡位,先帝是朕逼杀的,先皇后是朕让你母后逼杀的,先帝的两个皇子,是朕让人诛杀的,霍氏一族,也是朕让人屠杀的。”
太子惊得连连踉跄,险些站不稳,脸色也随之惨白。
怎么可能……
皇帝继续道:“这些事情,元华都知道,她当年目睹了朕逼杀先帝,假装失忆自保,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谋划复仇,一边欺瞒耍弄朕,一边暗中收拢势力,郑家沦落至此是她一手促成,她和陆引暗中有奸情,为此杀了郑重华,朕前些日子知道了这些,所以才要杀她。”
太子再一次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如遭雷击也不过是这等感受。
他浑身冰冷,指尖都在抖。
皇帝不顾太子的接连惊愕,继续说:“她之所以会逃去金川,是因为如今的金川表面上是朝廷的,实则是她所掌控,去年的金川之乱,从始至终都是她谋划的,目的就是为了替换金川郡守和节度使。”
太子震惊于姜明熙的这些事,但是现在他最无法接受的,是当年的真相。
“你……你竟然……”
他红透了双眼,尽是愤怒和痛心,很用力的说着话,可每一个字,都好似无法启齿:“皇伯父对你这样好,你竟然……你怎么能……”
皇帝是有些愧色的,但是更多的是理所当然:“他是对朕很好,任何时候朕都无法否认,可他对朕再好,也不会把皇位传给朕,朕想要问鼎天下,也只能背叛他,这世上许多事情,是无法两全的。”
太子闻言,笑了,指着皇帝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却笑的满脸都是泪,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愤怒至极,声声诘问:“你太无耻了,我的父皇,你想要做皇帝,你就恩将仇报,你想要做皇帝,你就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为了做皇帝,你残害了多少人啊?这些年,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觉得亏心么?”
皇帝字句有力的辩驳太子:“朕不亏心,也不后悔,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朕既是姜氏皇族的子孙,本就有资格角逐自己想要的一切权力地位,朕何错之有?!”
他没有错!
他也不能觉得自己错了。
太子冷笑,愤然斥道:“你如果觉得你没有错,那为何不敢将你如何得到这一切的真相公之于众,你利用淮安王做掩护做什么?你就该光明正大的反叛皇伯父,让天下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弑君窃国,是你诛杀了那么多人!”
“你为何要遮掩当年的真相,费尽心机的给自己制造正当名分?为何不敢让大家知道你做了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也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见不得人?知道世人容不下你的以怨报德丧尽天良?怕引来天下的唾骂,怕遗臭万年?你敢说你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