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甘丹措已出现在祠堂门口,肩上还扛着一人,进了门,甘丹措将肩膀上的人放地下,那是个身穿黄袍的僧人,显然是这一群番僧的同伴,脸呈白灰色,双眼瞪得大大的,嘴唇发黑,已然断气,再看他脖子上有两个小洞,兀自有血冒出1。
丁娇惊道:“师父,这位师兄……他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吗?”
甘丹措没有回答,瞪了周苍一眼:“小子,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周苍脸不改色心不跳,故作轻松指了指地下那具尸首道:“甘丹措大师,这是怎么回事?”甘丹措道:“一只老毛猴趁着天黑掳了我弟子去,哼,被我弹了一指,逃不远的。”
果然不出所料,周苍甫见番僧脖子上的两个洞,立即便想起长毛怪黄秋生。
丁娇问:“师父,他被猴子咬死的吗?”甘丹措没有回答她,对周苍道:“周苍,你把我们师徒可害惨了。”
甘丹措自从皇宫逃出来,经多方打听下,始终得不到周苍丝毫消息,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早晨他带着丁娇又在皇宫外溜达,恰巧碰见曾远彭领着一众大内高手鱼贯而出,他们便悄悄跟在后面见到周苍,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后来甘丹措带着众弟子一直尾随周苍来到仙桃镇青木观,生怕周苍再出蛊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周中檀夫妇及周盈抓捕起来,拿在手中以逼迫周苍。
到这时,周苍当真骑虎难下,原来找不到邓德,至多自己一人被杀而已,可眼下父母三妹被敌人挟持着,死的可就不是自己一人了。
他愁眉苦脸道:“甘丹措大师,不是小的骗你,是你好友范摇光骗你,邓德先生不是什么转世灵童,根本就是一个凡人,你想想,活佛灵童转世,怎么可能转到一个汉人身上去呢,要转也转成一个吐蕃人才对啊。”
甘丹措道:“你都说范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他怎么可能会骗我?”
“甘丹措大师,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朋友是要来出卖的。
”废话少说,小子,咱们明天就进京城找黄六,一天内找不着黄六,先杀你妹妹,两天内找不到,再杀你娘,三天内找不到,将你爹爹也杀了。”说完出手快如闪电,连点周苍身上五处要穴。
周苍自知还不是甘丹措对手,再加爹娘亲妹都在他手上,躲避毫无意义,干脆就站着不动。
周苍摔倒在地,叫道:“丁姑娘,你跟甘丹措大师解释解释啊,我们汉人从来不相信灵童转世这一套,既然不相信,汉人怎可能会成为转世灵童!”
丁娇幸灾乐祸笑道:“我是汉人,不也拜了吐蕃师父吗,同样道理,汉人只要信奉佛教,那便与吐蕃人一样,有可能是转世灵童。我虽然没见过邓德先生,但从师父的描述当中认定,邓德先生一定就是白马寺寻找了多年的灵童。”她不但没有劝说师父,还煽风点火,直把周苍气得差点儿吐血。
当晚众人便在祠堂里过夜,第二日一大早,周苍又放血给爹爹喝下。
“说罢,邓先生在那里?”汴梁城街头,甘丹措神情洽淡问道。
一路上周苍都在考虑如何说服甘丹措,最后决定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于是他将自己和邓德与范摇光结怨经过,邓德一家被范摇光陷害,然后他与邓涛扮作大理寺的捕役,护送邓德夫妇上京,范摇光为追杀邓德,便编造出邓德是转世灵童之说,以骗取你半路拦截,最终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寻求包大人相帮终得沉冤昭雪,邓涛与和爹娘早已回了广东等事原原本本说出来。
“编,你继续编。”甘丹措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丝毫不为所动。
丁娇听了他的话则是半信半疑,插口细问详情,周苍一一对答,天衣无缝,合情合理,丁娇不由得又信了三成。
周苍道:“甘丹措大师,你不相信我,咱们可以南下广东,一来把邓德找来,看看我有没有说谎,二来可以和范摇光对质,谁说真话,谁说假话,那不就真相大白了吗。”丁娇问:“为什么你不早说?”周苍道:“当时我不想出卖朋友。”丁娇道:“那为什么现在要出卖朋友?”周苍道:“之前我不说了,朋友是要来出卖的。我先前不出卖,不代表现在或将来不出卖。”
甘丹措道:“南下广东找人不是不可以,先杀了你父母妹妹三人再去不迟。”
无论周苍如何发誓咀咒,甘丹措都是这一句话,周苍愈来愈绝望,愈来愈急,忍不住开口骂人。那丁娇见周苍根本没去找人的意愿,不由得对他的说话信了十成,也开始有些焦急,劝说起师父来:“师父,我姐夫说的应该不假,邓德如还在京城,他早就会带我们去,他又不是傻子,怎可能为了一个朋友的父亲而将自己父母妹妹性命摊上?”
“师父你又不是要杀邓德,只是接他到吐蕃做活佛而已,他(周苍)难道不会权衡轻重利弊,非要带上三位亲人性命?”
可无论丁娇怎么说,甘丹措一点都不为所动,只是道:“此处离广东遥远,去也不必急在一时,三天一过,把三人杀了,再轻松上路。”
到晚上,三人出城走回祠堂,路上甘丹措道:“周苍,是你自找的,可不要怪我。”周苍垂头丧气,欲哭无泪:“甘丹措大师,只要你杀了我一个亲人,休想我带你们去找邓德。”甘丹措道:“我没脚吗,难道自己不会南下找邓德先生?”周苍抬起头问:“你相信我的说话?”甘丹措道:“等你父母亲妹都死光,我便相信了。”
三人走近祠堂,发现内里漆黑一片,丁娇道:“师兄们这么早便睡了,也不等我们回来。”甘丹措听得门内寂静无声,有些迟疑,道:“有古怪,有古怪,小鱼儿小心。”
丁娇闻言一惊,停下脚步。甘丹措提着火把率先进入祠堂,眼前情景令他大吃一惊,只见十名弟子或坐或站或躺,全都一动不动,显然被人点了穴道,清点人数,还好一个未少,只是周中檀夫妇及周盈三人已然不知所踪。
周苍随后进来,见得眼前光景,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得放回胸腔。
甘丹措忙替一名弟子解开穴道,问是怎么回事,那名弟子结结巴巴地道出事情经过,原来他们下午正在做晚饭,那一直睡躺在地下的周中檀不知怎地,突然对他们发动了袭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们穴道全点了,然后带着妻女离开。
甘丹措一拍大腿,又懊又恼,于青木观捉人时,他只点了常夫人和周盈穴道,对死尸一般的周中檀并未作过多理会,没想到他竟然会醒来并且还把一众徒弟摞倒,当真失算。
丁娇见三人逃了走,长吁一口气偷偷看周苍,恰好周苍这时也在看她,两道眼光相对,丁娇悄悄扮出鬼脸。周苍寻思:“幸好早上喂了爹爹喝血,加速爹爹醒来,还有那么快的身手,看来爹爹恢复得不错。”
甘丹措呆呆站立,众人谁也不敢说话,堂内一片静寂。
突然甘丹措指着周苍大骂起来,神情激愤。周苍与丁娇大感意外,两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后来听骂语才知道原因,原来甘丹措恨周苍把他三个有本事的大徒弟、二徒弟、三徒弟害死,以致剩下的这些弟子一个个都是草包浓包,任人欺凌,连个病鬼都应付不了。
周苍见他脸色狰狞,浑不似平日宝相庄严的圣僧模样,不由得暗生惧意身子缩了一缩。甘丹措越骂越怒,原来他想着找到转世灵童,损失三个不大成器的弟子也无所谓,可听周苍解释真相后,表面上虽然不相信,心底里却是信了九成半,那邓德多半不是什么转世灵童,他不但被多年好友欺骗,给周苍耍得团团转,更累得三名“最有出色”的弟子无辜丧命,叫他怎么不怒?叫他怎么不气?
甘丹措越骂越解不了气,怒火倏地窜起,熊熊烈焰不可压抑,出掌将祠堂内的牌位神佛打倒,而后更跃至周苍向前,举掌往他脑袋上拍下,叫道:“我杀了你!”周苍穴道未解,根本动不了,眼看得手掌拍下,微微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丁娇瞧见师父要杀周苍,大惊失色,想也不想抢到周苍身前踮起脚跟,将脑袋伸到甘丹措手掌下,叫道:“师父!”甘丹措见得这个新收的女弟子手指咬出不咬入,处处维护外人,更是气愤,收手怒道:“小鱼儿,你干什么,为一个外人送上性命,值得吗?”丁娇道:“师父,我姐夫不是外人,杀不得,杀不得哪。”
“为什么杀不得,这奸滑小子既然不能带我去找邓德,留着他还有什么用?”
丁娇并非口齿伶俐之人,师父问为什么杀不得,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吱吱唔唔说不出什么理由。甘丹措道:“既然说不出道理,那便让开,为师一掌杀了他,你我眼不见心不烦。”
丁娇急得泪水盈眶,口中只是道:“不能杀!不能杀!”
“小鱼儿让开!”甘丹措喝道。
“因为我姐夫是个可怜人!”丁娇情不自禁叫道。
甘丹措冷冷问道:“可怜人就不用死吗?”丁娇还未说话,周苍道:“甘丹措大师,冤有头,债有主,你该去找范摇光算账,而非找我出气,杀了我,也洗刷不了你被最好、最值得信赖朋友愚弄的耻辱。”甘丹措目露凶光,冷笑道:“杀了你再去找他算账不迟。”慢慢举起手来。
丁娇张开双臂拦着,哀求道:“师父,师父,求求你饶他一命!对了,师父你看,我姐夫天庭饱满,脸相慈和端庄,武功好,觉悟高,又是童子,我瞧不如就奉他为转世灵童吧。”甘丹措本来铁了心要杀周苍,听了丁娇的话后一怔,手掌离周苍脑袋半尺处停下来,问道:“奉他为转世灵童,那怎么成?”
丁娇仿佛于黑暗中见到一线光明,立即道:“师父,世上怎可能真的有转世灵童,灵童都是大家推举出来的,你说他是,他就是,你说他不是,他就不是。咱们将他带回白马寺,跟寺里面的长老说,他就是如假包换的转世灵童,相信那些快入土的长老们也不会跟你较真,如他们支支唔唔诸多事识,杀一慑百,看看谁还敢有意见,那么你肩膀上的担子不就能卸下来了吗?”
甘丹措近十几年为找上一任活佛的转世灵童,费尽心思,耗光精血,始终未能如愿,这时突然听到丁娇这一说法,眼前犹如有雷电闪过,脑子里一片空明,对啊,我说他是转世灵童,难道别人敢说他不是?谁敢说不是,我一掌劈他一个稀巴烂。活佛之位空了那么久,实在不宜再拖。当下道:“这个,这个,倒是可以考虑考虑,那便先不杀他罢。”
丁娇大喜:“谢谢师父,恭喜师父。”甘丹措心情大好,替其余弟子解了穴道,对丁娇道:“小鱼儿,快做饭,好好歇息一晚,咱们明天就出发回吐蕃。”丁娇道:“是,师父请坐,弟子立即生火做饭。”
周苍听他们师父俩商量要自己做什么白马寺的活佛,心中不禁想:“半年前,我莫明其妙当上了百虎门的掌门,现下这个吐蕃人连问也不问,便要我当那什么灵童,可真是搞笑,如果我去了那遥远的白马寺当活佛,那爹娘、弟妹、冰冰他们怎么办?不能吃肉,不能喝酒,更不能碰女色,做人还有什么意思?”不过能留下一条性命,总归还是高兴多过担忧。
周苍死里逃生,坐在潮湿地板上看着丁娇苗条的身影忙来忙去,时不时瞧过来对他笑上一笑,心下又想:“丁姑娘为救我连这种馊主意也想得出来,可真是难为了,我活下来,她似乎比我还要高兴,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她竟然对我生了爱意?”想起昨日丁娇紧紧揽着自己不愿松手,两人紧紧相贴,心中不禁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