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纪丛风看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不能。”
“我都来了，你就不能不去吗？就不能花点时间来陪我吗？”
声音又急又快，跟封晚俨然是相反的。
十三岁的纪丛风，第一次爆发了自己的少爷脾气，为了不让封晚从自己身边离开。
“纪丛风，我忙完就来陪你。”封晚无奈地看着纪丛风，说话的时候带了点哄骗的意味。
纪丛风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封晚的手，一双眼睛盯着人不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僵持着的两人终于有人率先说了话。
“封晚，我有钱，你花我的。”
“你别去给被人干活，我给你钱行吗？”
两句话一出，周边的氛围好像瞬间降至冰点，动一动就会有冰碴子落下。
封晚甚至在第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纪丛风……你说什么？”
“我说——”纪丛风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戛然而止。
封晚重重地甩开了纪丛风的手，一双浅淡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纪丛风，里面有不满，有谴责，还有淡淡的失望。
最多的情绪，是不可置信。
他不敢相信纪丛风会说出这样的话。
纪丛风被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笼罩，恍然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想要尽全力补救。
只是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封晚就开了口。
“在你眼里，我是用钱就能买到的人吗？”
——当然不是！
但是纪丛风说不出口，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声音都被湮没在喉间，难以自持。
“纪丛风，别人用钱来买我的劳动，你呢。”
“你准备用钱来买我的什么？”
“你是长大了，长大了好，长大了就能用钱来侮辱人了。”
封晚的声音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到纪丛风只能听到他声音里浓重的谴责。
被那双浅淡的琉璃色眼睛盯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滞了。
“你小少爷从小到大不知人间疾苦，不理解我的挣扎，我懂。”
“纪丛风，随便你怎么想我。”
封晚说得爽利，近乎发泄式的语气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完全僵持，他也没在意，说完就离开了这里，直接抽身走出了大门，剩纪丛风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他好像说错了也做错了。
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等到纪丛风反应过来想要追人道歉的时候，封晚早已经没了踪影。
这么多天，纪丛风也没分清他去的到底是哪家干活。
他不想理解他的生活，又从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插手封晚的一切呢……
他们都还小，没有本事插手对方的人生。
·
其实封晚在那些话说出口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
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揪住纪丛风本身和他的不同来做文章。
他们出身不同，这是既定的事实。
但是纪丛风从来都不是那种纨绔的、不成器的富家少爷，相反，他有一颗比谁都纯净的心灵。
再加上纪丛风被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很少见识过这个世界上另外一部分人的生存方式，他不懂金钱对于很多人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因为他从小就生活优渥，从不会为了生计发愁。
本来应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偏偏让他认识了他。
封晚边干活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了，回家再跟他道歉吧。
“走了阿姨！”封晚一边把工具摆回原处，一边冲着房间里的主人家打招呼。
“哎！晚晚等等！”屋里的中年女人追了出来，手上是个包好的红包，伸手就要往封晚口袋里塞却没塞进去，“这个你收着，算是阿姨给你的红包！”
“庆祝我们晚晚期末拿了第一！”
封晚在原地站了片刻，垂着眸子盯着那个红包。
片刻后他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双手接过了红包。
“谢谢阿姨。”
“说什么谢谢！这是你应得的！”
红包攥在手里，莫名多了几分安心的暖意。
至少……拿了这些钱能给纪丛风选个不错的礼物。
·
封晚没多磨蹭，从那家出来就折身去了商店，盯着纪丛风喜欢的零食多来了点。
想着哄人的话至少也得有点东西，有点诚意。
零食装了一大包，这么一折腾走出商店的时候就已经天黑了。
封晚没什么犹豫就往家走。
出门之前那样说了纪丛风，也不知道小少爷有没有伤心。
想着想着他的步伐就加快了点。
只是封晚到家的一瞬忽然愣住，因为家里没有一盏灯是开着的。
他下意识进门转了一圈，发现那个人真的不在。
心下不自觉慌了几分。
纪丛风不见了。
去哪儿了？是赌气出门了，还是……直接回宁城去了？
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快，还没来得及思考完全，封晚就发觉自己的脚步已经迈了出去。
跑步的时候猎猎生风，仿佛世界都在耳边叫嚣。
但封晚只想找到纪丛风。
长坡树离家不远，但他今天回家的时候去了商店，走了另一条路，愣是没能经过长坡树。
封晚气喘吁吁跑向长坡树，还没到近前，那个少年的背影就已经出现在了封晚的眼前。
心倏然落地。
纪丛风没走，纪丛风在这里。
他就在长坡树下等着他来。
封晚在长坡树背后撑着膝盖弯着腰，一点点缓着因为剧烈奔跑而带来的呼吸加速。
垂着头缓了很久，心率终于趋向正常。
于是他抬腿朝着纪丛风走去。
“纪丛风。”封晚轻轻地叫了一声，他没忽略纪丛风背影一瞬间的僵硬。
“怎么不回家？”
纪丛风没回头，任由封晚从树后绕了过来，站在他面前。
“又不是我家。”纪丛风闷声闷气地说着。
垂着头时，视野里只有封晚的腿，和他手里拎着的一大包零食。
他的目光落在大包零食上停了片刻，不解地抬头看向封晚。
暑假自有它的威力，即使是已经降温的夜晚，也仍然有扑面而来的热气。
热气笼罩在封晚周身，以至于发梢和脖颈间都沁出了薄薄的汗水